第21章 夜半脚步声
“踏,踏,踏。”门外有脚步声。他心里一惊,爬了起来:这么晚了,谁还来找他?
丑蛋把脸贴在窗上往外瞅,可脚步声已在门前停下了,他把脖子伸得老长,却怎么也看不到人影。
他跳下炕,摸黑穿上鞋子来到门后,趴在门缝处往外瞅。可那人已转过身,快步走向院外。微弱的月光下,他还是一眼认出那是豆豆,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脑后,随着夜风微微抖动,由于走得快,两个圆滚滚的屁股一耸一耸的,格外显眼。丑蛋心里狐疑着拉开门栓,见门口放着一个红布包。他定了定神,机械地弯下腰去,拾起布包,在手里捏着,圆圆的,一疙瘩,一疙瘩。他拿到屋里,摸黑点着油灯,又回头看了看根五,见他面朝墙壁睡得正死,便轻吁一口气,打开了红布包。布包里有十几个又大又圆的沙栗果,油灯下,发出成熟后的亮光。他伸手拿起一颗,下边竟压着一叠钱,还有一张折叠得四四方方的纸。他展开来,上边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丑蛋:
你考上高中,我真为你高兴,全村人都为你高兴。我打小都喷(佩)服你,喜欢你。那天的事,我不怪你。这里有二十块钱,是巧凤姑给我妈的,说是栗花的财(彩)礼钱,我从抽屉里拿了二十块。丑蛋你拿着当学费吧。
豆豆
丑蛋的头在一点点胀大,两只耳朵里像发了洪水的沙栗河轰轰作响。栗花,原来是豆豆她妈把你卖给那个傻瓜战斗当媳妇,怪不得一肚子坏水的巧娥突然对你那么好。那段日子,自己也隐隐觉得里边有什么蹊跷,却横竖想不明白究竟他们要在栗花身上打什么主意,这下子……一种巨大的屈辱和愤怒冲撞着他的胸腔。他拉开门,朝院外冲去。
“我杀了你一家。"丑蛋在院子里四处寻找着东西,像发了疯一般,横冲直闯。他找到镰刀,掂在手里觉得太轻;他找到切面刀,在空中挥了挥,又觉得太短;最后,他想到了靠在北窑后边已很久没用的铡刀,跑过去,一把抓起,举在头顶,便朝门外奔去。当他跑到门外的场坪上,突然看见院墙边有一个人影,趋近细看,是豆豆靠在墙角,仰面朝天,粉嘟嘟的脸盘上淌满泪水….
丑蛋举着铡刀的手僵在了半空。他想不到,看上去粗粗鲁鲁的豆豆对他竟是这样的一往情深。
“豆豆……"丑蛋的手颤抖着。
“你……”豆豆突然睁开眼睛,浑身不由一颤,“你要杀我?”
丑蛋没话了。他定定地瞅着蜷缩在墙角处瑟瑟发抖的豆豆,心里一阵酸楚。他无力地扔下铡刀,掉头跑回屋里,关上了屋门。
豆豆那嘤嘤的哭泣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很细,很轻,又很尖,一下下扎着他的心。
丑蛋上高中的地方人称舜王庙,同属一个乡管辖。但在沙栗河人的心目中,那却是一个非常神圣的地方,就好像老戏中举子们上京赶考的圣殿。
根五和丑蛋早早起来,洗了脸,收拾了东西。丑蛋到饭棚里准备早饭,却发现早饭已经做好,是大半锅宽面叶,里边还放了鸡蛋、葱花,油乎乎热腾腾的。丑蛋四下看看,并没什么人。可他已经猜着是谁为他做的早饭了。话,听得后边有人叫,回头一看,是金山牵头毛驴气喘喘地跑过来:“根五,把这驴牵着,路上走累了,叫丑蛋骑上。”大家见是金山,说笑声就沉了下来。丑蛋咋也没想到前些天还和他打骂的金山会来给他送毛驴。他瞅一眼金山,转过脸去。
“丑蛋,路远没轻重嘛,你们牵上它,愿骑愿驮,随意!”金山说着,硬把驴缰绳塞给了根五。
根五捏着驴缰绳,看看丑蛋,又看看金山,不知如何是好。
“不用!”丑蛋一把拽下根五手中的缰绳,朝金山面前一扔,扭头走开了。
金山站在那里,脸红得像八月的柿子。
走过一段路,丑蛋和根五便折向东行。东边是很高很高的山,一条蚰蜒小路从大道上伸出,曲曲弯弯伸向山上。正是秋天,满山的沙栗、玛瑙、荆稍,把小路遮得时断时续,时现时没。各种鸟雀在枝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叫着,把大山的早晨聒闹成了一台戏。
爬上一个小山丘,丑蛋停住脚,回头再望,沙栗河似一条细长的绸带,从南往北悠悠然飘舞。两岸的石头,奇形怪状地罗列着,河岸两边破破烂烂的窑洞、茅棚笼罩在淡青色的炊烟里。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家的院子,两孔窑洞静静地蹲卧在半山腰,门外场坪上的那棵沙栗树,仿佛老拐爷似地低着头,弓着腰,一动不动地朝他这边望着。他听到了狗的叫声,很低沉,老半天才叫一声。那是从豆豆家传来的,是小豹子的叫声。
他后悔走的时候没去看看小豹子。他不是不想它,而是不愿见豆豆一家,尤其是豆豆她妈。这个巫婆,背地卖了栗花,连小豹子也给霸占了。
丑蛋收回目光时,突然发现不远处的一丛沙栗树下有个影子晃了一下。
“那不是豆豆。"根五叫着,“豆豆一一”树丛后没应。
根五说:“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