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来者不善

河神失踪了!

河神失踪在沙栗河不啻于一场大地震。 有人说,河神也太露蛋了,眼看六十多岁的人啦,还去捞啥河逞啥能,你以为还是年轻那会儿?

有人说,河神太贪了,把村里人敬龙王的钱财私吞了,惹恼了龙王爷,就把他给收走了。也有人说,河神可能到远处找丑蛋妈翠翠去了,这十多年,河神一直没有停止找翠翠,很多人都在峡州城里见到过河神,东瞅西看鬼鬼祟祟的,一看就知道他心里拱着个花花鬼!

还有人说,是河神寿限到了。失踪那天中午,有人听见河神的崖垴有男女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唤河神的小名:“狗胜——狗胜——”河神咋也没想到这沙栗河竟敢有人叫他的小名,就气咻咻地出来看是哪两个吃了豹子胆的!跑到崖头并不见人,便一直追到河边,结果再也没有回来……这一男一女很可能是龙王爷派来索他性命的水卒。

当然也有人说,河神很可能是被仇人下了暗手的。

这后一种说法,得到了沙栗河大多数人的认同,不少上了年纪的还以此为例训规子孙,敲打邻居:人可不能太狂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谁敢说就没有人能治了你!狗胜说起来当了几十年村长,自以为没人敢惹,看,说灭就灭了。

沙栗河一夜之间,天变高了,水变亮了,人们说话的口气也都变得脆活了。

一个月过去了,河神一家老少连同村里人顺河找了个天翻地覆,最终也未能把河神找到。于是,他的儿子们决定扎草为父,举行葬仪。

河神不愧是河神。葬仪之隆重,除了老拐,村人们都未见识过如此阵势。一口柏木棺材,漆得贼亮,两头刻画着二十四孝图,四周是“富贵不断头”。大小花圈、金山银山、童男童女摆了一大堆。还请了两班子吹鼓手,敲敲打打热闹了整整六天五夜。村里的男女老少,倾巢出动,邻村人也来了不少,连黄河对过的山西人也有来的。那席面厚实呀,每桌都是十大盘,光条子肉就上了四碗。馍不是全麦,可也雪白崩口。那些天,除了河神家,全村人大都熄了灶火到这里吃席。人们吃啊吃,不少人吃了这桌跑那桌,从头到尾一顿不拉,这么一来,好多人反倒弄出了毛病,上吐下泻。吃着泻着,还不罢休,依旧地吃,吃。

二牛起先被安排招客,可他不干,非要去打墓。村里人劝说他,五十多岁人啦,打墓那活太重,还是招客省气力。可二牛不,他说年轻人干活毛糙,让河神死也不安稳。其实二牛心里另有念头:能亲手打墓埋你个狗日的,咱痛快!

夜里喝罢酒,二牛叫上丑蛋、栗花一起往家回。他看见栗花手里拎着一包鼓鼓囊囊的东西,知道她是给小豹子带的吃食,便说:“吃了还拿,叫人家瞧不起。"

过了河,栗花抱着吃食独自跑在前边,来到院墙外,见篱笆门外站着俩人,黑乎乎看不清脸。栗花停住了脚步。

“是他二舅家的栗花吧!"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腔调有些撇撇的。

栗花扭回头去看身后远远走来的丑蛋和大。

“栗花,栗花……”女人身后一个男的跑过来,两手握在下巴处不停地搓捏。借着对过河神家飘过来的灯光,栗花看清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人，上下穿一身簇新的蓝运动装,眼很大,却有些直,一笑,两颊上隐隐显出两个酒窝。

“栗花,好听……你手里拿的是啥?"那男的笑着向她靠近。栗花怯怯地后退了半步。

“战斗!乖些,这是你表妹……"那女的笑着走前来,伸手在栗花头上轻轻抚着:“他二舅有福,看这女娃长得多周正!”

栗花低着头,不敢看那女人。

“是她巧凤姑。你啥时来的!”二牛从坡下走上来,气喘吁吁的。

“是我,二哥!我擦黑来的。”栗花看出那女人笑得不大自然。二牛也没停脚,脸平平地走过巧凤身边,伸手在战斗的头上拍了拍算是打过招呼,而后径直去开篱笆门。

篱笆门刚开,小豹子便嗖地一下从屋里蹿出来,在二牛的脚前跳了几跳,又跑向栗花,一下子跳进她的怀里,兴奋得直摆尾巴。

战斗一见小豹子,高兴得直叫:“狗!狗!‘’

“规矩些!大小伙啦,像样不?”巧凤说着,在战斗腰上拧了一把。

战斗不吭声了。

栗花抱起小豹子,故意落到后边,冲着丑蛋哧哧地笑。丑蛋看见巧凤回过头来,忙绷起了脸。

“丑蛋,点灯!”二牛大声叫着。他是从不肯点油灯的。但巧凤来了,他必须点。他一直对巧凤瞧他不起耿耿于怀。

“火耀就中,不必费油啦!”巧凤知道,娘家这村能常点油灯的没几家。二牛的家底她清楚。

二牛没理她。

灯点着了,放在桌子中间。那是一盏纯白色的粗瓷高腰灯,长时间不擦洗,与明亮的光焰相比,显得有些灰头土脸。这多少让二牛有些窘意。

栗花瞅着那嘭嘭跳荡的灯焰两眼直放光。二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