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翻手心，印章掉落在地，碎成了好几块，冷漠地踢走一块碎的，“不了，厌倦了这样的生活。”

他像在火上浇油，不怎么发亮的皮鞋撞走了其他几块，不让人有捡起的机会，嘴角吊着烟，昂首指了方向，“继承人，我看那少年不错。”

抱着木块的于眠，忽然被点名，定在了原地。作为一个刚入门两三天的试用学徒，看到此景，目瞪口呆。荆雨疏在镇里的名声极好，都说是荆雁声老师傅的宝，是小镇的骄傲。也可能是信息困顿，缺了大都市的风言风语。

于眠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看着荆雨疏潇洒地迈着步伐，踏出寻鹿园，却也不相信荆雨疏会就此放弃，寄予他身上的期待在漫长的消磨中消失殆尽，荆雨疏不再执刀，去描绘他的所思所想，只在游戏里细细钻研。于眠对他这位师哥很失望，表面也装作不认识。

那场分别阔然已久，几年后于眠因私生子的身份，遭到于家多次上门骚扰，寻鹿园的所有人都不堪其烦。旧人出现，风尘仆仆地踏进寻鹿园，提议他们联手解决于家。

于眠的话仍环绕于耳中。她知道的，大都市从不缺流言蜚语，只不过把那副浪荡肆意的公子哥名声放回了固步自封的小镇里。

荆师傅板着脸，却还是忍不住长叹。

宋落君想起了做人生道路选择的时候，她避开了荆雨疏的行踪，特地跟荆师傅约了时间，荆师傅乐呵呵地笑着，提了几句父母知道要气死的话，更多的是祝福，“落君啊，世界真的很大，出去看看吧。别像我一把年纪，只能留在这小榕梧，过活了。”

出发的前几天，她来寻鹿园，荆师傅为她践行，也知道她和荆雨疏已经分手了，收起了亲昵，“宋家姑娘，前段时间雨疏给你不少麻烦，我替他跟你说声抱歉，这小子不值得。就是寻鹿园缺了你，还真是一大损失啊。”

宋落君那时开着玩笑道：“那我留下来帮你吧。”

听到这话，一向严肃的荆师傅急了眼，“不行不行，这位置不重要，爱谁坐给谁坐。”

从一开始，荆师傅便从不在意这个继承人和传承人的位子。前有古人，后有来者，来者多，自有优秀一辈继承。他在乎的是年轻一辈的技艺，不能像蜗牛一样，缩在原地的壳子。需要日积月累，让能力保持在一个水平，也许不能精进，但绝不能后退。

荆师傅咳多了，宋落君拍了拍老人家的背，舒缓陈年旧疾，荆师傅如释重负地靠在背椅上，宋落君顺势坐在长辈旁边，“师傅，这次合作，是我提出的。”

“虽然我们现在还能吃饱饭，住得起大房子，可以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过。”她陈述事实的话尤为刺耳，荆师傅吐出了冬日的寒气。

荆雨疏翻出了几张样稿给荆师傅，宋落君紧接着继续说道：“合作，也是一次枯木逢春的机会。也许，这次，木雕就走出去了，软木画也有发展的空间，是不是，师傅。”

见荆师傅仍不吭声，宋落君打出了想好的最后招，“师傅。阿疏，这几年也一直在练木雕。”

阿疏，一个从她口中都陌生的名字，让两个人都顿了顿。少年人藏在心里的决定终究被她找到，并公然宣告给他的至亲。

“这些，都是阿疏近几年画的。”宋落君解锁了手机，翻出了写着神秘匠人的报道，将文章插入的作品图，展示给荆师傅看。不敢相信的目光出现在老人家的多了几道皱纹的眼中，荆师傅往翻到文章开头，一点一点滑到报道的最后，落在了报道的撰写者，也是个熟悉的名字。

那张藏匿着“S”的标记的展览画，也被宋落君放了出来。也幸亏，她拍下了这份能证明他从不曾放弃的证据。

宋落君的手机放到了老人家手上。荆师傅粗糙的指腹触摸到照片，隔着屏幕，放大又放大了孙子雕刻的山中亭阁，跟检查作业似的，炯炯有神地盯着某处，看得出神。

他面色没有刚才的严肃，眼神也没有厌恶，嘴边却还是挂着那句，“我还是不同意。”

她心凉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