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旧矩史太君相阻
谁知才出了薛府,还未行几步,便有人拦车。
王住儿扯着缰绳坐在外头车辕上,隔着车帘子对迎春回禀道:“奶奶,是贾府的林管家。”
迎春顿时想起贾母在王妃生辰那日嘱她家去一趟的事,便道:“让林管家过来。”
林之孝闻言忙上前至迎春车轿旁,迎春微掀了车窗帘子,问道:“你这会儿过来所为何事?”
果然林之孝拱手陪笑道:“老太太请二姑娘拨冗回去一趟。”
迎春仿佛骤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事似的,连声道:“瞧我,这几日东家催西家请的。忙得竟连老祖宗的嘱咐都忘了,实在是不该。这便过去了。”
说着便令晴雯等人先护送香菱回去,自个儿就带着一个陈嬷嬷往贾府去。
所幸贾家和薛家离得极近,不过一刻钟的工夫迎春便进了贾母的院子。
此刻贾母屋内倒不跟往常似的热闹,只有贾母一人在坐塌上歪着。
迎春上前请毕安,贾母便指着近旁的一个黄花梨玫瑰椅教她坐了。
迎春坐下后便先请罪:“本来早几日便要过来的,可实在抽不出身……”
贾母点头道:“我知道,如今你是大忙人,哪里有功夫回来?你现在羽翼丰了,等闲也不愿搭理我们了。”
迎春闻言忙起身垂首,惶恐道:“老太太这么说倒教孙女儿没有站的地儿了。孙女若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还望老太太教导我。”
贾母冷笑道:“你竟不知你有何处不对?看来真是原先你在家时我没教好你了!”
“你如今为人妇又守着寡,却镇日里抛头露面。钻这家寻那家的,满京城的乱跑。你说,哪个好人家的女儿是像你这般做派的?”
“还有你做的那些首饰衣裳,皆是闺阁中的手笔,送给自家亲眷或亲近交好的人家也就罢了。拿出去售卖,未免教人觉得你一个好好的女儿家倒沾染得满身铜臭气。”
“我这两日可是听了外头有不少议论你的。说好好的公候家的女儿,如此轻浮少教养,所言所行跟那上门卖货的货郎也差不多了!你自己听听这是好听的吗?”
“因着你一个,人家连咱们家都编排上了。你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难道也不在乎家中这些未出阁的姊妹都背上家教不好的名头?”
贾母这一通话说得颇重,如今时人都把孝道捧到天上去了,特别是上层人家更是如此。
寻常小辈要是听了长辈如此说怕不得吓得立刻跪下,忏悔认错。
可迎春瞧着虽恭顺地听着,但明眼人一看就知她此刻平静镇定,哪有半点被长辈训斥的慌乱和惧怕?
贾母见她这样,不由得一口气梗在喉咙口,卡得她后面那一大车话怎么都倒不出来。
末了,只得摆摆手匆匆总结道:“罢了,我知你现在也很听不进去我这老婆子的话,我也不浪费那口舌招你厌烦。你若不知道该如和做,现成的看你大嫂子(指李纨),贞静守矩,那才是大家的风范。”
迎春听罢,也不辩解,只恭敬道:“老太太说得极是,孙女听了实在受益良多。只是尚有几点不解,斗胆请老太太解惑。”
贾母皱了皱眉:“有什么直说便是。”
迎春点头,心平气和地道:“原我在家时,常见老太太赏玩一十六扇的紫檀刺绣屏风。”
“老太太曾说那屏风上的刺绣是出自一姑苏书宦人家的女儿慧娘之手。这刺绣甚精美又因这慧娘早逝,如今这样的屏风千金难求。”(1)
“我想着这慧娘也是大家女子,这刺绣亦是她的闺阁私作,如今亦流传到外头来了。然众人只有赞叹喜爱的,却并无责怪其轻浮不守规矩之意。”
“孙女虽不如这慧娘手艺出众,但所做首饰流到外头,想来同样也不会太受非议。更何况这些首饰衣裙都是女子之用物,更没有什么可避讳之处了。可老太太却说此事甚不妥,我实不能解。”
“且我想会在老太太跟前嚼那舌根子的,说不定皆是那起瞧孙女的东西卖得甚好而眼热的或者是看咱们家本就不顺眼的,这才抓着这点子东西做文章罢了。”
迎春无意与贾母争论“一个寡妇的自我修养”,毕竟二人的观念隔着几百年的思想鸿沟,不是短时内可逾越的。
她不过是想点出她之所做所为在如今并非个例,世人也并没贾母所说的那般容不下。
这紫檀刺绣屏风确系贾母爱物,平日等闲都不舍得摆出来,对绣此物的慧娘亦是多有赞叹。如今乍然被迎春这么一问,贾母竟也有些语塞。
迎春知道贾母这是思维定势,只觉得高门大户人家的女儿守规矩是最要紧的。
她自己心里有个框,女子的言行都应该在这框里头。若出了这框便是没规矩,便要遭人耻笑。而迎春如今的言行都大大超出了她心里的那个框,她自是接受不了。
而且这慧娘实在因为是别人家的女儿,就算言行不是贾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