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洒
。
轮渡靠岸时,太阳冲破天际界限,慢慢升了起来。
孟斯奕是在这个时候抵达的。
看他风尘仆仆、眼下还有轻微乌青的样子,黎烟猜测他是从北城连夜赶来的。
黎烟朝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
孟斯奕本是站在人群的最后,阿婆叫他上前来扶棺。
扶棺共八人,戴白手套,意味送逝者最后一程。
船离岸前,执事的人在江边的瓦盆里烧了把纸钱,而后正式启程。
冰棺放置在轮渡中央,上船的时候黎烟站在孟斯奕旁边,不同于前日走在他身边时闻到的清淡木质香调,今日闻到的则是厚重的烟味。
她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江水在轮渡脚下翻腾,黎烟倚在栏杆上出神。阿婆十分憔悴,由舅妈和黎雨扶着,站在离她最远的地方。
小姨走后,阿婆再也没搭理过黎烟。
很小的时候,母亲还在,那时候阿婆虽然严厉,但到底是个会在黎烟走不动道的时候背着她的慈爱长辈。
母亲去世后,阿婆将厄运归咎在黎烟头上,于是不待见她,但仍会管她的一日三餐。
现在小姨走了,而黎烟活成了这么个叛逆难管教的样子,她在阿婆眼里,大抵彻底沦为了想要甩开却甩不开的口香糖。
小姨去北城读博的那几年是黎烟这辈子最难熬的时候,十岁的小孩初初失去母亲,不受长辈待见,黎雨也讨厌她,于是在那个宽阔的院落中,黎烟活成了一座原离海岸的孤岛。
活在别人的期望里或许很艰苦,而她,没有人对她怀有期望。
人们只会指责她荒唐无度,却不会问她为什么长成这样。
小姨不一样。
小姨博士毕业的时候,黎烟尚是初中生。
她还记得那天放学,她被同班同学的家长堵在学校门口指着鼻子骂,她像刺猬一般反击,虽小小年纪,却完全不落下风。
那天黎烟觉得自己赢了,但是当小姨出现在面前,将她搂进怀里说“对不起“的时候,黎烟红着眼,脆弱得像一只猫。
明明是那个男同学偷偷将情书塞进黎烟的书包,她却要承受谩骂。
所有委屈被小姨拥在怀里,一点点捂化,岛屿周围的水终于一点点退去,她也差一点点就要离岛。
船鸣笛,靠岸,思绪归位。
现实却是,她的雨季漫无边际,从来只会变本加厉的将她淹没。
归程时,装骨灰的瓶子最初是由孟斯奕拿着的。
男人站在她来时站的那片栏杆旁,面朝江。
她主动走上前之前,叶明州警示地拉住她:“黎烟,你想做什么?”
她没理,只挣脱叶明州扣在她小臂上的手,朝原本的目标继续行进。
“孟叔叔,可以让我拿一会吗?”她的眼神不掺杂质,看似真诚。
可当黎烟伸手要拿的时候,孟斯奕却将手往后一收。
他侧站着,低眸望了一眼手中瓷瓶,有些依依不舍的意味:“黎烟,我不拦着你,但要顾及一下你阿婆,老人不能一点念想都没有。”
她不意外孟斯奕猜到自己想干嘛。
“好。”黎烟答应了。
接过的那一瞬,黎烟的手是抖的,男人宽大的手稳住了瓷瓶。
她强迫自己镇定,打开了瓷瓶的盖子,手伸进去,而后骨灰在风中盘旋,落入江河,流往一个叫做“天涯海角”的地方。
望着阿婆踉跄而来的样子,黎烟笑着对孟斯奕说:“孟叔叔你信不信,今天之后,我连表面上的家都要没了。”
孟斯奕声音很低:“不会的。”
黎烟觉得他什么都不懂,独自转过身,迎接阿婆扑面而来的那一巴掌。
老人颤抖地抢过那瓶不完整的骨灰,恶狠狠望向黎烟。
黎烟却故作不在意地笑,说的话也像是狼心狗肺:“阿婆,您放心,我不跟您抢,这最后一把就是留给您的。”
“黎烟你疯了吧?”黎雨推了她一下,挺用力的,若不是孟斯奕手掌撑了一把她的后背,黎烟觉得自己也会卷入江河。
阿婆紧紧抱着瓷瓶,老泪纵横:“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拦着你妈把你打掉。”
多伤人的话,黎烟却硬是做到毫无波澜地答话:“我也替您后悔,可惜没后悔药卖。”
老人被气的心绞痛,孟斯奕将黎烟往后拉了拉,“今天这事,怪不得黎烟。”
“嫣嫣生前有两桩遗愿,其中一个就是将她的骨灰撒在烟州江里。”
老人愣了愣,沉默半天又问:“另一桩呢?”
“另一桩……”孟斯奕转眸,风吹起大衣的衣角,他看向身后的少女,少女乌黑的眼睛同样看向他。
“嫣嫣拜托我,把黎烟转到北城的学校去,由我亲自管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