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爱
一定不愿你伤心。”
话音未落,后院刷完桐油悬挂晾干的油纸伞突然掉落,伞骨重重摔至水泥地上,随之破碎。
这是前阵子小姨精神尚可的时候做的最后一把伞。
说来也奇怪,家中人都会制伞,绘伞面时大都选择竹子、梅花这类有雅意的图样,却只有小姨一遍又一遍在伞面上绘玫瑰。
有的是盛放,有的是枯萎。
那抹红在纷飞白雪中刺眼,不知道这个傻女人穷其一生究竟在等什么。
前厅传来一阵喧哗,上午九点,黎嫣嫣被抬进了冰棺里。
黎烟蹲在地上,抬手朝雪地狠狠锤了一拳。
雪花四溅,她的眼神却坚定,隐隐决定了件事,之后再未当着别人的面哭。
院子里临时搭建的大棚里放置了数张圆桌,菜摆满桌子的时候已然冷掉,人们围聚而坐。
又在放炮,黎烟捂着耳朵。
开饭了。
黎雨向来和她不对付,两人没坐一桌,但中途黎烟偶然抬眸时发现她瞪着自己,像是在用眼神质问她:“你怎么还有心情吃饭?”
黎烟是家中小姨最疼爱的一个小辈,虽然她看上去一副不良少女的样子,时常因为惹祸被叫家长,但小姨总是袒护她,甚至为她遮掩。
家里人谁也不理解,小姨从小乖巧聪慧,名牌大学毕业的女博士,怎么就会偏爱黎烟这么个不上道的?
明明家里和小姨最像的是黎雨,所有事都井井有条、力求完美,早早的就被保送了北城大学。
而黎烟呢?尚且不说她的一堆荒唐事,寻常女孩哪有夜不归宿,在歌厅包厢里睡觉的?
黎雨心里是有不忿的吧。
自己从小崇拜的人,却偏爱一个与自己性格完全相反的小辈,而被偏爱的那个总是有恃无恐,甚至现在还能好好吃饭。
凭什么?
黎烟装作没察觉黎雨的目光,手里的筷子没完没了夹菜朝嘴里塞,一夜的饥饿令她狼吞虎咽。
食物填满她的肚子时,黎烟终于没忍住反胃,跑到卫生间吐了个干净。
叶明州担忧地拍打卫生间的门,询问她:“黎烟你没事吧,需不需要我去买点药?”
黎烟顺着墙体滑落,终于厌倦一切声音:“叶明州,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静?”
门外静了下去。
十几分钟后黎烟从卫生间出来,去了小姨独住的院子。
黎家是真正意义上的老宅——砖木结构建筑中的卯榫结构,可以追溯到公元前四千年良渚文化时期,前阵子有北城的教授专门带着学生下烟州,无偿为居民修缮这类结构的房屋。
老宅的另一个特点是大,大到如今她站在这里可以完全听不见前厅的吵闹。
她却只是在院子里站着,直到雪染白头也没走进小姨的房间。
透过窗,能隐隐看见桌子上那颗被她咬过的苹果,裸露的一块锈迹像油纸伞上腐烂的玫瑰,昭彰着她错过的花期。
此时,院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院墙外的梅花香气随之垂挂鼻息,一个高大的身躯顶着黑伞走进来,带进一阵强劲的风。
松散的发绳被吹落,黎烟转头望过去。
视线穿过纷飞白雪,眼前的男人一身普通的黑色大衣,透着矜疏。
伞檐之下那双清肃的眼眸令人联想到山涧松柏,有屹立于风的坚韧,亦有遮风挡雨的担当。
他很高,估摸着185往上,越走近,黎烟越要仰视他。
下一秒,黑伞移到她的头顶。
“你就是黎烟?”他举伞的手臂修长有力,看上去是时常健身。
与之相反,说话的声音却有着溪流的温和。
她点点头。
只需再走近一步,这把黑伞就可以同时遮住他们,可黎烟眼见着白雪落在男人的肩头,自始至终未动。
“你怎么才来?”黎烟直视着男人,语气中有一丝诘问的意味。
虽然是初见,虽然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姓,但男人毫不意外会被这么问,只是浅淡地说了句:“抱歉。”
黎烟抿了抿唇:“贵姓?”
他报出全名:“孟斯奕。”
孟斯奕的怀中抱着一束用黑色包装纸包裹的玫瑰,黎烟识得这个品种,叫作“珍爱”。
她联想到刚刚后院的伞,伞面上的花从不盛放,“珍爱”也从不会大开。
望着眼前的男人,忽然就明白了小姨这一生执念。
一个皮囊完美的男人,近乎虔诚的为你捧一束玫瑰前来送别。
他的爱其实不需要全心全意,便已足够蛊惑一个女人。
更何况他看上去这么真诚。
12:00,前厅老式钟表的钟摆重重敲响,声音穿透所有坚实的墙壁传入这个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