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濯吾足(1)
烦地告诉他自己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可他油盐不进,一次都没听进去。他臆想出一个过于完美的人设套在时润清身上,如今骤然塌房,让他无所适从。
五个月来,他刷新了无数次她的新闻,也无数次握着手机想找她说说话,但他都没有行动。
她的拒绝曾让他一往无前,可他曾经的一往无前却成为现在的阻碍。他需要想一想,当时润清不再是那个指引周寄榆的女神,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对她到底抱有怎样的感情。
周寄榆如此犹豫着,不知道这段按下暂停键的关系该怎样重新开始。
*
盛夏傍晚,龙脊村,雨后山林。
刚下过短暂暴雨的山坡到处都很潮湿,树叶擎着水珠,空气托着水汽,难得的清凉。
“放下!这个有毒不能摘!”季晰大喊。
时润清直起腰,看看手里的绿叶草,又看看季晰,“这不跟你刚摘的一样吗?”
季晰从自己的筐里拣出一根递给时润清,“要摘这样的,叶片泛紫色,纯绿的不能吃。”
“好嘞!”时润清对比过,把不幸误伤的野草放回原处,身手矫捷地跳过一块挡路的枯树杈,蹦蹦跳跳着寻觅野菜。
时润清来到这个村庄已经有十天了,刚到的时候,她那憔悴的样子可把季晰吓了一跳。
季晰是时润清在江大的另一个室友,两人专业相同。当年高考完选专业的时候,她家里人都不怎么懂,只知道女儿考了高分,能走出山沟沟里。江大的天体物理声名在外,分数线也高,毫不犹豫便填报了。
那时候,她去过最远的地方是省会,连市里都没去过十次,对世界懵懵懂懂,对天体物理也并不了解。入学之后才逐渐发现,自己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也没强烈的兴趣。
好在她做题家的看家本领还在,大四顺利考上了选调生,一报到就被安排前往龙脊村挂职锻炼,担任党总支书记助理,协助当地打赢当地脱贫攻坚战,为日后的乡村振兴打下基础。
两年时间,时润清研究生毕了业,季晰在龙脊村的日子也进入倒数时光。
对时润清的大学阶段来说,季晰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室友,不光是因为专业相同,上课时常相伴,也有许多生活上的被对方改变的痕迹。
拿时润清来说,一直到现在,每次跟别人吃川渝火锅的时候,时润清都会被惊讶地问一句,“你一个广东人怎么这么能吃辣?”
她也每次都会回:“我大学有一个室友是四川人,她带我练过来的。”
她口中的室友就是季晰,来自那个没有一只兔子能活着走出的地方。大学时候,她第一个把学校超市的泡椒凤爪带进寝室。
“好吃吗?”时润清大晚上看得眼都直了,嘴馋发问。
季晰直接给了她一包新的。
这是决定时润清一生的重要时刻。她像拆弹一般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虔诚地嗦起一根肥硕的鸡指头。
接下来发生的事,四个字就可以形容。
涕泗横流。
时润清人生第一次被辣哭了。但是,不知是泡椒凤爪实在太香,还是辣的痛觉刺激产生了足量的内啡肽令她兴奋,她舍不得放手,又多嗦了几根。
自此,她常常想念这种辣爽了的感觉,开始自己买鸡爪啃。
啃着啃着,她就成为了一个敢进所有川湘饭店的广东人。
这样生活中的小事不胜枚举,大学时光,亲密无间到没有隐私的集体宿舍生活,容易产生水火不容的矛盾,更容易产生相伴一生的感情和全然托付的信任。
5月底的时候,宿舍群里冒出来时润清的吐槽。
【美国医生真恐怖,给我一下开这么多安眠药,真是生怕我不上瘾啊!】
季晰正好在线,忙问怎么了。
时润清大吐苦水。她白天在剧组拍戏干体力活,顺带着还跟导演偷师,晚上回房间做导师的项目干脑力活,A4纸都算完了半盒,没戏的时候时不时还请假飞几个小时拍广告参加活动再马不停蹄赶回来。
长此以往,每天晚上她的神经就像一根绷紧了的皮筋,一点外来刺激就疯狂抖动,头痛欲裂。躺下休息时,明明身体很劳累,精神却十分亢奋,常常失眠到凌晨才能睡着。
她去就诊,医生开了一堆止痛药和安眠药。她研究了一下成分表,一粒都不敢吃,只能继续熬着。
如此恶性循环,时润清对自己的生活已经全然失控。
她突然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想不明白自己这么疲于奔命,很有“上进心”的样子是为了什么。
还有一点她没说,失眠的时候经常会想到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害了相思病。
季晰劝慰了几句,发出热情的邀请。
“来吧!到我这里来!这里山清水秀,你会找到一切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