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皇帝寝宫内死气沉沉,贞康帝紧闭双眼身陷明黄被褥之中,须发灰白脸色发青,呼吸几不可闻。
玉榻之下太医们齐齐跪了大片,额间冷汗津津却无一人敢擦,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医法。
每个人却都心知肚明,贞康帝肚里肺里早已全烂了,一条命几乎全靠根千年老参吊着。
冲喜。
提出这个想法的并非别人,而是贞康帝身旁资历最久的荣妃。
她几乎一夜白头,不过四十年岁眼下皱纹极深,神情也恍惚。抱着贞康帝的脑袋枕在膝上,自顾自道:“陛下福泽深厚,定能熬过这一遭……只消找个命格绝佳之女为陛下冲喜就好。”
周观源手持佛尘,冷冷一笑:“陛下身体康健,无需冲喜。”
他一摆衣袖,立即有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将椅子搬过来,扶他坐下。
茶盏呈上来,热气腾腾,周观源慢条斯理拨着盏:“当下要紧之事,是要速速重修天祥宫好为陛下祈求康健才对。”
这样毫不避讳的嚣张,令台阶下跪着的众臣无不怒目圆睁。
上月杜胡两氏流放斩首之罪是由周观源一手督办,一介宦官竟杀伐武断,行刑场外三天三夜血流当街头颅暴晒高悬,令得小儿夜啼人心惶惶。
荣妃眼中涌出怒火和惧意,嘴唇颤抖片刻,却不敢出声,下意识望向台下着深红长袍的孟国公。
孟国公却一言未发,仅抬了抬眼皮。
有年轻的侍郎立即扬声怒斥道:“阉人怎敢!”
身周同僚急忙伸手想要拦住他却来不及,年轻侍郎满眼怒火,一把推开同僚,起身大骂道:“有此宦贼国之不幸!待陛下醒来,我等必将将今日之事全劝报于天听!”
“聒噪。”周观源不耐地啧一声,“来人。”
宫殿两侧的禁卫军冷漠地站出来,迎着众臣震惊不已的目光,单腿跪地铁甲铮然:“周总管吩咐。”
“宫中禁卫军竟也被……”
“这是谋逆!大逆不道!”
“早知陛下宫中内宦成患,却竟然已到了这种地步!”
霎时间震惊的嗡鸣不绝于耳,年轻侍郎更是震惊不已,抖着手指住禁卫军:“你、你们竟敢私交阉狗内宦!可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好了卫大人。”周观源尾指掏了掏耳朵,啧一声,“别一口一个阉狗,听了叫人怪不舒服的。”
他身旁的小太监冷哼。
周观源抬手拦了,和颜悦色道:“念在卫贵妃有孕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只是再有一句妄言,咱家也不是那么好性的人。”
卫明睿气怒不已,正要再斥声却被同僚一把捂住了嘴,急急劝道:“你不要命也要替你姐姐想想!”
他这才咬牙忍了,憋得脸色通红。
周观源笑了笑,抬头看一眼天色,施施然道:“陛下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来,不如各位大臣先行回家休息吧,别叫家中妻儿苦苦好等。”
他话中的威胁几乎放在了明面上,眼见众人白了脸色,才满意地笑笑:“还不快送各位大人归家。”
“是,干爹!”小太监点头应了,清脆地一拍手。
周围的禁卫军们立即阔步出列,铁甲冰冷,枪头银光冷冽闪着:“各位大人请。”
这一归家恐怕便再也入不了宫门,军宦勾结,皇庭满殿怕是都成了周观源的囊中之物,殿上一众大臣顿时神色大变:“大胆!你们这是谋逆!”
“周观源!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来人!禁卫军统领何在!”
场面躁动不安之间,周观源懒洋洋地起身要走,却忽然听到一声:“且慢。”
他意外地回过头,看见鹤发鸡皮的殿阁大学士王靖起身上前半步。
禁卫军淬着寒芒的刀尖刹那便抵在他颈间,王靖似无察觉般,身形清瘦微微佝偻,抬眼盯过来的目光却深沉:“周总管,令我等安心回家并无不可,只是有一事相求。”
周观源有些意外地挑眉,一摆佛尘:“王大人但说无妨。”
“方才荣妃娘娘所说不无道理,罪杜氏失德,才引得陛下病体难安。”王靖的声音苍老低沉,一字一句道,“若有贤德之后做主中宫,陛下必然康愈。”
周观源眯起眼,视线掠过一众错愕的大臣,盯住前方微阖着眼始终一言未发的孟国公,突然笑了:“王大人为陛下安康着想,咱家心中甚慰。只是——”
户部尚书陈褚深吸一口气终于上前,捏紧了袖中笏板:“待冲喜事成,我等自会起议天祥宫重建一事!”
他顿了顿,抬头盯住周观源阴戾的眼,一字一句道:“天祥宫落于天府星,乃天命帝后之祥瑞!非中宫正统落入我等宁死绝不重修!”
周观源似乎迟钝地偏了下头,对上孟国公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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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骤雨初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