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梅无声(四)
一个破碎的黑影时断时续,略过众人头顶,朝着一棵极为粗壮的梅树飞去。
黑影停在梅树下,竟化成了人形。
“茶寮的许老板!”方休怀大惊。
茶寮的老板居然是一只魇魔。
许老板胸前一片殷红,他勉强挪动着身体,缓缓向背后的树干靠了上去。
方休怀见许老板伤势颇重,急切地赶了过去,他虽极力想帮许老板一把,却发现根本无能为力。
“强行吞噬与自己法力相当的魇魔,只怕……”意难平没有继续说下去。
许老板已十分虚弱,性命垂危,但唇角却浮现出一抹笑意。
白瑶掌间渗出一股烟气,罩向了许老板,随即摇了摇头,众人的神色皆沉郁起来。
“许老板,那只魇魔在临死之前可曾提过绝天阁?”意难平握紧了手中的木枝。
只见许老板闭上眼睛,艰难地摇摇头。
他双臂垂在两侧,沾满鲜血的手撑在漆黑的土地上,手指不断用力向下抠,已陷进了大半。
她就葬在这棵梅树下,她生前最爱梅花,唯愿死后化为春泥,以作报偿。但愿我长眠于此,今后每一个在落梅岭上小憩的人都能做一个好梦。
许老板消失了,黑影散向空中,似流星划过天幕,转瞬即消。
地上只余几道深深的手印。
梅树下突现一点白光,白点逐步扩大,变做一个巨大的黑洞。洞里浮现出许多画面,一幕一幕,如同幻境。
幻境中,有一男一女正站在众人面前的这株梅树下。那男子便是许老板,而女子是一位朴素的妇人。许老板伸手摘下一朵梅花,轻轻别在了妇人的发髻上。妇人低下头,面颊泛起微红。
许老板是一只栖身于深林幽谷的魇魔。魇魔能够入梦,极易受到欲望和邪念的侵蚀。如果不加遏止,久而久之,便会逐渐失去理智,难以自控,变成以恐惧和恶意为食,以探究他人辛秘为乐的恶魔。故此,魇族大多离群索居,极少与他族接触。
在他的印象中,人族狡诈,虚伪,欲壑难填,绝不能靠近。可这一切,都被一个女子打破了。那个女子年纪轻轻,却有勇气孤身一人踏入凶兽丛生,人迹罕至的山林,只为寻找能够救治母亲的草药。女子若非撞到他,已成为野兽的一顿饱餐了。
魇族生于梦境,无父无母,从生到死都是孤身一人,并无亲人。且魇魔若想提升法力,最快的办法便是蚕食同类,因此,也没有朋友。
他救下女子,与其朝夕相对了几日,听其讲诉人间的模样。无亲无友的他,开始对女子口中的人世心生向往。他渴望感受亲缘,情缘,想去理解那些超出他认知的事物。他跟随女子进入尘世,成为“许人间”。再后来,那个勇敢的女子便成了他的妻子。
只可惜,人族寿命短暂,他的妻子不过五旬便过世了。自此,他在人间孤身流浪了百年,直到五年前才回到此地。
近日,落梅岭上发生了离奇命案,一时间人心惶惶。许人间感觉事有蹊跷,便到岭上查探。
他刚到落梅岭,便受到了攻击。
“你总算现身了!”
“你是为我而来?”
“准确的说,我是为我自己而来!你如此喜欢多管闲事,不会不肯帮我吧。”
许人间懊悔不已,他一向小心,极力伪装,正是害怕被同族发现,连累了他人。难道是因为那件事?他必是在那几晚露出了气息。
这些遇害之人皆是无辜受累,受了我的牵累。
许人间与落梅岭上的魇魔交战了数个时辰,两人伯仲之间,难分高下。最终,岭上的魇魔主动提出休战。他说他是在无意中捕获了同族的气息,故而追踪到此,结果又失去了线索,这才故意杀人,想要引起注意。现下两人谁也占不到上风,不如就此作罢,互不侵扰,井水不犯河水。许人间警告其速速离开人族的居住地,切勿再行害人之举,否则必要鱼死网破,一决生死。那魇魔勉强答应了下来,但却说自己受了伤,需要休整几日,等痊愈之后自会离开。
许人间自知魇魔的话绝不可信,但目下别无他法,只能提醒人们远离落梅岭,再想其他办法对付魇魔。
幻境中的影像突地模糊起来,时断时续。
“魇族多乖戾寡情,他却为救人而牺牲了性命。”白瑶抬手,试图稳固逐渐破碎的幻境,但已是办不到了。
许人间生前的回忆完全消散于空中,随风远逝,奔向天际。
那棵梅树的枝条轻轻摇曳,似是正在与之作别。
就在不远处的梅树下,急着赶回老家探望母亲的一家三口已醒了。男子抻了个懒腰,见妻儿平安无恙,反倒后怕起来。茶寮的老板曾多番提醒,但他急着回家,还是走了落梅岭方向。刚才岭上阴森暗沉,不想睡了一觉,天气竟也爽朗起来,还是快快离开稳妥些。
祁平摸着酸胀的后颈,脑中突现一个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