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73
等我被金钟仁一路拖着拽着赶到火葬场的时候,火化仪式已经开始了,下面寥寥无几的三两个死者家属以及台上的主持人,正在低头默哀。
心头刹那间涌起惊涛骇浪,我不可置信地看向金钟仁。
他不看我,只是面无表情地漠视着眼前的一切,像是在看一出无聊的默剧。
来的路上我一度以为他是在和我开玩笑,直到现在这一刻,心里所有那些半信半疑和满不在意才逐一转化成了震惊与茫然。
他紧紧地攥着我的手腕,也不上前,只是带着我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像两个半道而来的旁观者。
默哀结束,本来下面的流程应该是到死者家属作简单致辞,可无奈来的人实在太少,又没人肯上去发言,主持人只好跳过,直接进入了下个环节。
“请大家瞻仰遗容,与陈女士做最后的道别。”
房间的正中央是一张很大的黑白照片,相框周围围着一圈花圈。照片上是个很漂亮的短发女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木着一张俏丽的脸,眼神滞涩,眉眼阴郁,似乎对整个世界都抱有巨大的仇恨。
我愣愣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间发觉出那股从第一眼起就莫名生出的熟悉感源自哪里。
女人的眉眼和我身旁的金钟仁竟有着好几分相似之处。
金钟仁另一只空闲的手不断握成拳头,紧了又松,如同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察觉到我的目光后他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遮掩住了眼中的情绪,声音却还是平静无波的:“这是我妈。”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
大脑里一片空白,我有点无措地看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钟仁……”
“别这样看我,朴熙。”金钟仁的嘴抿成一条直线,低垂着的眼角上带着点凛冽的寒光,目光冷淡又陌生,如匕首一样刺在不知名的地方,“别可怜我。”
“也别拿这种眼神来恶心我。”
我哑了声,张了张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呆愣地跟着金钟仁的动作钉在原地。
哀悼仪式还在继续。
金钟仁始终带着我冷眼旁观,直到躺在钢板上紧闭着眼睛的女人被推进烈火中的那一刻他也无动于衷,仿佛这一切都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结束后他拉着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一直到拐过了好几个十字路口他才停下脚步,背对着我用力地喘了两口气,然后回头,面上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你刚刚看到了什么?”
我只是盯着他看,缓缓地摇头。
他沉默地盯着我看了两秒,扯开嘴角一笑,“哈,没必要,朴熙。我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是瘾君子,dang/fu,更是个贱人。”
金钟仁嘴角上扬,扯出了个极其讽刺的弧度。
“她是全天下最毒的贱人。”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朴熙,吸毒吸成那样,然后身体器官衰竭而死,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看起来是不是很恐怖?”
我没法回答,也没有立场去回答。
金钟仁倒也没太在意我的回应,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你觉得她可怜吗?成天浑浑噩噩地只知道找男人混来钱,去买那些能让她续命的毒品。”
断断续续的,我大概拼凑出了一个还算完整的故事。
“陈楚一点儿都不喜欢我。”金钟仁平静地说,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来,点燃,话语如同飘然升起的烟雾一般氤氲地散在空中。
“她恨我,我也恨她,我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让她去死。”
金钟仁的到来对于刚成年的陈楚来说是个意外。
当时的陈楚还留着一头乖乖女模样的黑长直,当她捏着怀孕诊断单去找那个染着一头红毛的男人的时候,男人正在和另一个留着大波浪卷发的美女勾肩搭背,暧昧地调笑着亲亲我我。
陈楚当然没忍,头脑一热就冲上前去,红着眼夹在两人中间,咬牙切齿地非要向男人讨个说法。
大波浪美女身上浓郁的香水味熏得她直犯恶心,但是男人说出的话却更要恶心上百倍。
男人眼神轻佻,语气漫不经心地说出了几乎冷到让她全身发抖的恶心话:[你管我和谁在一起,你不是也天天跟那么多男的上/床吗。]
顶着厚厚的刘海像个仙鹤一样的陈楚听到了身后大波浪美女娇俏的笑声,无穷的难堪之下,全身血液瞬间冲向了大脑,一声清脆的响声之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她狠狠甩了男人一巴掌。
那天陈楚挨到了出生以来最狠的一次打,红毛像疯了一样,对着单薄的陈楚拳打脚踢,一拳又一拳狠狠地砸到陈楚的身上,头上,以及肚子上,直到陈楚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来喘气的力气都没了的时候,红毛才被一旁惊慌失措的大波浪美女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