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鹰
露西亚·戴维德,身份不详,生平事迹不详,出生地不详。从1066年开始,以“F”匿名在各大报社投稿,多发表在《旁观者》与《闲谈者》上,既写散文也写小说,偶尔也投几首短诗,以对心灵敏锐的洞悉和优美的声韵为大众所知,曾用过塔希尔公墓地址收发邮件,但守墓人对此并无印象。1068年后,F不再投递稿件,退隐文坛。
露西亚的过去就像日历从世界上扯掉,连带着与她相关的全部,还来不及洋洋洒洒飞出去就被烈火烧成灰烬,文字是她在世界上存在过的唯一证明。
从上星期六开始,伊格内修斯就没找过露西亚,想必是因为酒后胡言乱语,酒醒时后悔万分了,也不叫露西亚去陪他看书,而是一个人静静地待着。露西亚呢,则在小屋子里把打字机敲得哗哗作响。
她一改以往的风格,决定写幢黑漆漆的旧房子,它已经有百余年历史,住在这里的人每天都会发现一封疯狂谵妄,被东涂西抹的残缺手稿,由此发掘隐藏在宅子底下的秘密。
她还没想好这个故事的结局,这对写作来说异常危险,不亚于在黑黢黢的森林迷宫中穿行,每走一步都要当心掉到最深的陷阱。结局,就像镶嵌在天空指引方向的星星,或者带人走出庞大迷宫的毛线,只有定下来,才能让故事自然发展。
但她实在想不到结局了。当然,对着墙壁是找不到灵感的,答案总在有色彩的地方——即便描写的是一幢黑漆漆的陈旧老宅。露西亚随手把笔投进笔筒,站起来伸个懒腰,决定出去走走。
下午的这个时间,雾气早已散去,而苍茫的暮色又还未降临,一切都清晰可辨,失去了雾里看花朦朦胧胧的猜测,太清晰,反而失去了想象的空间。露西亚只是个十八流作家,缺乏能够把每一样东西看成另一样东西的天赋。
她和女仆们打了招呼,寒暄几句天气,听她们聊起伊格内修斯的剑术老师,却只有“他来岛上了”这句话传进耳朵,愈发觉得聒噪,于是找了个借口溜出去。
她现在一门心思扑在结局上,暂时没有精力跟人侃侃而谈。
这时海鸥正准备筑巢,胡乱飞着,但大多停在外面,游离于树枝之间,不肯下到没有荫蔽的地方去。太阳不算热烈,却也晒人,露西亚没走几步便开始发汗,但阳光把一切照得熠熠生辉,而它停落在肩膀上的酥.痒又如此令人沉醉,以至于她决定在荒废的花园外逛一圈后往山上走。
未经打理的地方自然是杂草丛生,颜色挤挤攘攘,嘈杂地爆发生命力,露西亚盯着它们,坐在草地上,不自觉摘下那些花在手中揉捏,玩了半天,一下想到渲染“古宅”的方法,忙站起,走到墙根下仔细观察起苔藓的纹路。
她又想到之前看过的一篇文本,虽然如今回忆起来有些不符合逻辑,但不可否认,它有种孤高的浪漫。那篇文章讲了一个去参加乡间宴会的姑娘,同伴们嘲笑她的裙子太过朴素,她就把裙子放在苔藓上,当拿下来时,裙子上留下苔藓的芬芳也留下苔藓的形状,她高兴地穿着这条裙子出门,成为宴会的焦点。
露西亚讥讽地笑了一声:不过是穷酸文人为了维持自己的尊严而已。
她晃悠悠继续前进,只顾着低头看脚下。这里的野草竟然没有外面那么深了,堪堪拂过脚面。一些蚂蚱随着她的来到跳出草地,到她追不上的地方。
“露西亚!”少年清朗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她抬头,看见伊格内修斯正与那位剑术师站在坡上的树荫下,他抬着右手,上面落了只鸟。
“接着。”
伊格内修斯抬抬手,栖息的那团小雀就向她飞来,迅疾凶猛之势如最凶恶的鹰,猛扑向她。
露西亚差点把手放下转身逃跑,好在那只动物先一步落在她面前,轻轻抓住她的手肘,尖爪挠得她发痒。
这是一只很小的猎鹰,只有20厘米左右,翅膀张开也不过30几厘米,它的身体毛绒绒,灰色背羽像体面的大氅,盖在白晃晃的马甲上,唯有两只黑曜石般的眼睛暴露猎手的敏锐,难怪露西亚会以为它是一团雀。
它停留在她手上,没有离去的意思,露西亚只能用另一只手提着裙子,向伊格内修斯跑过去。
小猎鹰依旧没动,稳稳当当扎在她手上,任由她笨拙奔跑。
露西亚首先对二人行礼。在面对伊格内修斯一人时,她当然不会在乎礼数,甚至对伊格内修斯的贵族礼仪也保持蔑视,但现在面对的不仅是他,还是他的剑术老师。
好久不见伊格内修斯,露西亚竟然觉得阳光下的他愈发像刻刀下完美诞生的雕像,紫罗兰色的眼睛因阳光的抚摸多了一丝温柔——而且,他还在不知不觉间长高了。
猎鹰自然地跳到伊格内修斯肩膀上,他向露西亚介绍道:“瓦特·泰勒。我之前的剑术老师。这只猎鹰就是他带来的。”
露西亚瞪大眼睛,“征服者泰勒?”
“正是在下。”他的胡子笑得一颤一颤,“不过现在,我是你们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