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无愧

写自己想写的东西，就像溪流从山顶流到山谷一样顺畅。洛思明下笔如有神，半个小时完成了一篇诗化的作文。

这篇灵光一闪的名字来源于洛思明最近看的纪伯伦诗集，以及她很喜欢的一首歌。

哪怕她是个对未来持悲观态度的人，在看完这首诗后，也对未来升起一种柔软的期待，就像春天绽放的花苞一样。

她以诗化的语言写了一封给未来孩子的信，并没有刻意煽情化的语句，也没有矫揉造作的辞藻，她用一种天真而温柔的笔触，描绘未来她希望孩童幸福的世界。

她未来不一定会有孩子，但是希望未来的孩子能拥有这样的生活——哪怕她并没有经历文中这般美好的童年。

在体裁和文笔的双重加持下，不出意料，语文老师读了洛思明这篇优秀作文。

洛思明单手撑着脸，神情温柔缱绻，听语文老师好听的声音声情并茂地朗诵，仿佛春雨落入湖面，飞鸟掠过山林。所有同学都静静聆听着。

她很高兴，难得愿意在作文里分享心境，大家竟然都接受良好。

直到读到那一句：

“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

这句是纪伯伦的原诗，原文的意境很美，此时，在教室里，众人仿佛心有灵犀想到了某个恶俗但老生常谈的玩笑。

随着某处憋不住的“噗嗤”，还有“恍然大悟”的“噢——”拖长声中，哄堂大笑爆发在教室里。

还有人调笑式地看向洛思明，快活的表情，戏谑的动作，如此惹人生厌。

洛思明在听到笑声的一瞬，微笑的神情自若，眼里的厌恶却凝成尖细的霜雪，春日的溪流倒流回冬天，覆上一层厚冰。

她在心底默默念起原诗：

【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

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

他们藉助你来到这个世界，却非因你而来他们在你身旁，却並不属于你

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

却不是你的想法

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

却不是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

属于你做梦也无法达到的明天

你可以拼尽全力

变得像他们一样

却不要让他们变得和你一样

因为生命不会后退

也不在过去停留

你是弓，儿女是从你那里射出的箭

弓箭手望著未来之路上的箭靶

他用尽力气将你拉开，使他的箭射得又快又远

怀著快乐的心情

在弓箭手的手中弯曲吧

因为他爱一路飞翔的箭

也爱无比稳定的弓】

果然她就不该期待别人能理解这种情绪。洛思明感到兴致全无，不再倾听，随手抽出一本书来看。

读完后老师夸奖了她的选题和行文思路，洛思明却只觉得兴趣缺缺。哄堂大笑的声音已经消散很久，然而就像海浪冲上沙滩后留下的不是贝壳，而是一堆垃圾，不适感在洛思明心中发酵。

原本习以为常的夸奖，如今听进耳朵只令她无聊，令她厌烦，甚至让她感觉这篇作文被读出来是一种耻辱。

烦躁的情绪源源不断地在心中滋生，在听到某个声音问她那首诗是谁写的后，洛思明抬起头，眼中的戾气和不耐烦尚未消散，看到来人后一怔。

对方的神情在她抬头后有一分小心翼翼。

洛思明心知他一定看到了刚才自己不满的模样，勉强扯了个与往常无异的笑脸后回答道：“纪伯伦的诗，写得很好吧？”

轻快的声音机械地像被设定好的程序，并不期待对方的回复，洛思明只想赶紧打发走这人。

“那可以把你的答题卡借给我吗？还有纪伯伦的诗集，我也想读一读，你的审美很好。”

这个人在夸她还是夸自己？洛思明默默想。她以前给他推荐过很多书，每次夸那些书有意思写得好的时候，他看完后都是这样说。除此之外，她也不止一次夸过他长得好看。

偏偏于情于理洛思明没理由拒绝。之前每科最高分得主的试卷都会在同学手里流转，供大家研究可学习的点。

找出纪伯伦诗集和答题卡，洛思明一言不发递给他。对方也没多说什么，道谢后就走了。

周博浩也来找她，话语间提到刚才滑稽的场景忍不住再度笑出声。

洛思明平静地看着他乐不可支的样子，头一次没有回话。

黑色的墨落入清水，她的眼底一片幽晦的暗色，任谁望去都将被吞噬。

不要愤怒，不要失望。洛思明压低声音对那片浓重的黑色祈求，隐隐滚动的乌云与狂风仍然在猎猎作响、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