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食堂
正如陆修所言,这是一件极其重大的恶劣案件,在旧都南京的热闹街头,凶徒当街斩杀朝廷四品官员以及两个护卫,且成功逃匿无可追踪,时日已达十几日而没能捉拿,简直可以说惊天动地。各大关卡绘形通缉,但迄今为止,曾经正面相对的只有陆修。
但陆修当时甫见凶徒便行激烈打斗,虽然看得清楚,但他不会绘图,由口述而得的图像其实是很有差距的,最重要的是他既有帮凶相助,后续的藏匿、脱逃、甚至改换身份远走高飞都是水到渠成的。若是运气好的话,这辈子都有可能不被发现。
毕竟说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是王土太广,天下太大,藏一个人太容易了。
因此龙颜大怒,不仅仅是内阁派来了人。皇帝也有申斥。
南京诸官员也都早已经有了心理预期,特别是应天府。出了这桩案子,不仅官员们今年的考评要完,罚俸都是免不了的。
倒是陆修意外的得到了皇帝的称赞,皇帝赞其细心查迹,且奋勇当先,以一敌三忠勇可嘉。
但之后就没有他的事了。
内阁派来的人来得极快,除了仵作还有巡察御史和京城大理寺少卿。皇帝则下来了旨意。
顾严的案子由两京大理寺同查,同时有南京刑部协作,应天府陆修因为是唯一曾经与凶徒和帮凶面对面打斗过的人,则随时提供帮助。
与此同时,陆修也接到了密令:交出顾严的案子,除了配合询问,不要再沾手。
这是四人都已经预计到的事情,但是事到临头,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心。
因为这几日的审讯,顾正仍然维持着原来的说法。
周年叹了口气:“他到底也不蠢,如果找不到刘总,要凭那些旧事定他的罪极难。”
这就是官宦子弟和普通百姓的区别。
这一日陆修照常办事,他已经把库房内的近两年的旧案档都看完了,开始看前些年的陈档,手上的几件小案子也照常按流程办着。
府尹李应知并不常叫他,今日却召了他去问其中一件案子,两人对答了一会儿,李府尹方道:“顾严的案子,内阁昨日来人下了谕令,要移给两京大理寺同办,南京刑部协办,应天府不再参与。你将案卷整理整理,等大理寺来人再移交与他们罢。”
陆修前一日已经得到命令,点头称是。李应知想了想,安抚他道:“这案子骇人听闻,本朝从未有过此等恶劣罪案,皇上极是重视,方令两京大理寺同办,并非觉得咱们应天府能力不够,更不是你的责任。你不必多虑。何况皇上也亲下了口谕,称赞你忠勇可嘉。”
陆修叉手道:“下官不敢。”
李应知笑道:“这桩案子是咱们的无妄之灾,陆推官且先好好养全伤势,你年轻不觉得,待你像我这般年纪了,方会知道年轻时不注重身体,是会吃苦头的。”
陆修谢道:“多谢大人体恤。”
回到值房,陆修面上全无异样,照常翻看旧档,拿了笔细细记录。
到了放衙时间,陆修将手上一本旧档归置好,方缓步走出府衙,听得府衙几小吏在说话:“新开的食店?”
“是小酒楼,地方不算宽大,只合两三人小酌,但菜式特别,式式美味。”
“每日只做七八种菜式,不接受点菜。关键是酒水当真好喝。”
“那酒也太清淡甜口了些,也就你不会喝酒才喜欢喝,娘们唧唧的。”
“那话不是这么说的,前天我带娘子去吃,她喜欢得了不得,可惜不让外卖。”
“可不是,我觉得晚上小酌一杯,清清淡淡地解个乏,也很舒服,何必非得喝得醉醺醺的,讨家人厌。”
“别争了,要喝烈的,外带不就行了,那家本也不限外带。对了,今日的菜式中有一道猪肚鸡,我们拼一份试试看?”
“试什么,定然好吃的。”
……
陆修仰头看天,四月的天色到五点尚且亮堂着,春末的风午时吹过来已经有些燥意,现在随着日头西落便很是舒爽,他晃晃头,不想去思忖那些公事,耳边听得小吏们说笑商议,忽然也很想喝一杯。
他远远地跟着那几个小吏,出了府城街,再转两个弯,便是一条闹中取静的街道,长长街道的两边都挂着灯笼,有食肆也有酒楼、茶楼,开到宵禁前一刻钟关门。
小吏转进了一家门脸朴拙的小酒楼,酒楼有两层,灯火通明,十分明亮。
陆修在门外便闻到了食物的香味,不浓烈,却仿佛瞬间抵达鼻腔深处,心里便有了一点渴望。
抬头,酒楼门楣上方挂了一个匾额,随随便便写了五个字“徘徊食堂”。
这名字……真当特别。
他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厅堂不大,只摆了十来张桌子,桌子也不大,呈长方形,每桌最多只能对坐四人,对着楼梯看上去,倒像是大一些,隔着一间一间的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