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丧
那张姓郎君是这处有名的卖油郎,天不亮大街小巷就能听见他的吆喝声。
都说是子承父业,但张郎君倒也勤劳肯干,如今生活也算殷实,不愁盖房娶亲。
他将背篓和山鸡都给小善放下,搓搓手,有些局促问道:“这位是?”
他分明问的是小善,眼里看着的却是晏归。
两个男人四目相对间,都在彼此眼里看见了敌意。
只是一个浅显戒备,一个恨不得嗿肉食骨。
晏归安安静静不出声,只是看着小善。
高高挂起等她回答。
这样藕丝难杀的关系,该叫她如何答呢。
小善支支吾吾,最后呼出一口气来,说:“这是…这是一个远方哥哥,近日暂住的。”
晏归垂着眼,并不辩解什么。
那卖油郎点点头,也不好在未婚配的姑娘家停留太久。既然是哥哥,自然没什么大碍。
他眼里的敌意消散,告辞离开时还不忘和小善说:“明日我再带你去。”
小善点点头。
晏归的目光落在小善身上。
她不敢杀鸡,用背篓将鸡扣在原地,不叫它乱扑腾。
期间
她抿着唇,粉白一张脸神情认真,却并不给晏归一个解释。
或者说
她是真的给不出一个解释来?
晏归不由得想,她能够轻轻易易跟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会不会在他并不知情的空档,也跟旁的人说相同的话。
一想到这里,思绪便不受控制。
烦躁难耐,要拿人开刀。
小善去厨里拿刀,开了刃的刀闪着银光。
来的时候,卖油郎已然将那只鸡的爪子都掰折后箍在一块儿,应当是为了方便她回家宰杀。
但小善从未杀过生,刀架在鸡脖子上的一瞬,手都在抖。
她不敢。
晏归倚在门框处,遥遥看着她,并不说话。
小善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和鸡做了半个时辰的斗争,要抹鸡脖子的刀始终未曾下去。
她不敢。
她怕的要死。
晏归就那样看着她。
看着她眼眶一瞬红了,尖尖下巴上嵌着的两颗眼珠子大而莹润,泪珠子要掉不掉。
好不可怜。
她揉了揉眼睛,想必是不想让自己狼狈的样子被晏归看见,只可惜没成功,四目相对的一瞬,水珠子就滚了下来。
她怯弱地蹲在鸡旁边,细数它漂亮的尾羽。
她提起刀,在做思想斗争。
挣扎间,有双手突然握住小善的双手,双手交缠间,指腹轻轻蹭了蹭她的肤肉,继而从她手心抽走那把刀。
冰凉的掌心捂在她刚哭过的红肿的眼睛上,冻得她一个激灵。
那只鸡甚至连最后挣扎的叫声都没能发出,就□□脆利落地结果了性命。
温热的鸡血溅到小善脸上,粉白一张脸染上胭脂一样惊人的艳色。
晏归收回手,小善看见他被鸡血洇透的指骨,和刀尖上一滴一滴,轻易落下的血点子。
那只鸡死不瞑目,鸡身僵硬。
它死了,她自然也敢处理了。
拔鸡毛这样的活,需要用滚烫的水,还要趁热撕扯拽下来。
别说是金相玉质的神仙人物,就是乡野长大的小善都不会。
手指刚伸进水里,就烫的斯哈抽气。
她盯着那只死鸡,可能是被热气氤氲,她的声音也透过空气模糊传进他的耳朵里。
“村医说嬢嬢快要不行了。”
晏归一顿。
她哽哽咽咽,“可是谁说的呢,她分明几天前还好好的,”说着说着,自己先埋怨上:“一看就是个庸医。”
小善抵触。
那大夫说什么行将就木,大限将至,还说让给老人家多吃点儿好的补补,人这一辈子,就像这蜡烛,烧完就没了。
她扯着袖子擦眼泪,不肯接受这样的事实。
嬢嬢性子孤僻,平日里又鲜少说话。但她给了小善一口饭吃,也给了她一个家,将她养大。
这件事情来的太突然,
突然到根本不能叫人瞬间接受。
她还要把手伸进滚烫的热水里去拔鸡毛,晏归已经一言不发拎过她的手将她提溜到屋里去了。
“怎么才跟我说?”她被他放在床上,他半跪在她身前,低声问。
小善不知道该怎么答。
所以那个张郎君,比他知道的还要早。
明天还带她去,是去捉鸡么。
晏归说:“这里的大夫医术不精,我们带着嬢嬢去更好的地方,看更好的大夫,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