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
他觑了榻下一眼,笑笑:“过来,朕想跟你说说心里话。”
他简单挺起身子的动作都已很吃力了,晏归看见,扶他起来,规矩妥帖的让人说不出不是来。
他双目浑浊,眺望虚空,攥在晏归腕骨上的指甲陷进肉里,他好像无知无察:“朕有一块薄饼,朕不吃,但有人想吃。”
晏归静默垂眸。
“豺狼,鼠蚁,还有一只隐在暗处的白鸽。”
他侧头看向晏归,含笑问他:“弄玉觉得,朕这快薄饼,给谁吃才好?”
晏归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人的东西,自然是归圣人所有。”
皇帝摇摇头,仰在引枕上,“弄玉,你还记得多年以前,也是在这里,朕揽着你,和你谈天说地,多么快活。”
他抛出话柄:“那时你说——”
“臣要做挑起大胥的脊梁,为大胥分忧。”晏归深深吐了口气,“臣记得。”
皇帝的目光落在小几的药盏上,盈盈晃晃满杯棕液,从喉头滚过,刮人心肺的苦。
“倒了吧。朕今日不想喝。”
晏归停顿两秒,才道:“圣人保重身体要紧。”
啪嗒——
药盏落地,摔了个粉碎。
皇帝若无其事的收回手,淡淡:“朕累了。”
晏归从殿内出来时,一众朝臣拥了上来,右相齐雍问:“如何?”
晏归说,安好。
不多时,里面出来个年纪尚轻的小太监,高声唱喏:“传圣人口谕——”
朝臣跪下。
小太监清了清嗓子,开口:“朕还没死,各位不必急着哭丧,都散了吧!”
朝臣面面相觑时,晏归朝殿方向一拜:“谨遵圣人口谕。”
他起身走了,一众朝臣也陆续散了。
小福子找到晏归,在前面引路。
右相身边有个名唤朗月的随侍,很得他宠爱,追上晏归,道:“将军稍停脚步。”
他从袖中拾出一张请帖,说:“将军,我家大人邀您后日到寒舍赴宴。”
晏归接过,漫不经心,“代弄玉谢过舅父。”
郎月点头应是。
淑妃住尚清阁,往日礼佛观香最为虔恳,如今正是她进殿奉香的时辰。
晏归在外间等,看着从内室冉冉升腾的烟圈,没有开口。
皇帝后宫简单,当年贞舒皇后大行过后,只这么二妃一嫔,近些年又因着皇帝身子不好,选秀之事便一直耽搁着。
皇帝子息单薄,早年间诞育的孩儿不少,但活到如今的,也只有二子一女。
分别是肃王萧揽,端王萧祯和其同母姐姐萧鸾。
而淑妃,正是公主和端王的生身母亲。
两刻钟后,茶水将凉未凉,从内室走出了个姿容清隽的女子。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少之又少,眼角细纹也只是平添温柔。
晏归起身,先拜:“淑妃娘娘金安。”
淑妃浅浅一笑,如三月春风,身上还带着安息香的味道,只是沁透时间过长,浓重的有些令人作呕。
“弄玉,快些坐。”淑妃上前两步,握着晏归的手,指节有些冰。
“珠珠可好?”珠珠是公主的闺名,圣人亲点,取自珍爱之意。
“公主安好。”
淑妃松了口气,话锋一转,又要落泪:“这样一个傻孩子,我都说了不碍事不碍事,怎的非要替我强出头。”
几月之前,因着宫中一桩骇人听闻的巫蛊之乱,皇帝降下雷霆之怒。
由肃王牵头在尚清阁查出源头,最终指认的是淑妃宫里的一个小婢,因着嫉妒淑妃娘娘,才设计这样一遭。
皇帝指责淑妃治下不严,公主在乾清宫外跪了一天两夜,还被肃王弹劾拥亲过度,妇人之仁。
珠珠气不过母亲受冤,拿刀子一片片剐了那侍女的肉。
肃王带人收尸之时,那婢女死状凄惨,血腥冲天。
一国公主如此暴戾成性,皇帝仁德,不忍重罚,只着人捆去寺庙荡涤罪孽,也就算完了。
只是至今未曾松口让爱女回宫,连带着淑妃,也已经很久没被皇帝传召过了。
晏归抿一口茶水,眼神一黯,“圣人决策,弄玉不敢妄断。”
“纵然如此……”
淑妃缓缓开口:“你是我的子侄,如今有人要害姨母,弄玉便真的忍心么?”
晏归不语。
淑妃继续道:“什么冠冕堂皇的巫蛊之乱,若非西宫刻意设计,又怎会在我这里搜出这种腌臜东西来。”
西宫娘娘乃肃王生母,案子又是由肃王经受查办,岂不就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的。
“罢了。”淑妃叹了口气:“如今我不得见圣人,但心里牵挂,弄玉今日可有伺候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