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生
入夜寒凉,天空中遮月的云如宣纸上未散开的墨,深深浅浅混作一团。
远处的闷雷轰隆隆地滚过头顶,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恭王府气势辉煌的殿宇飞檐。暗夜下,富丽堂皇的一切都显得狰狞扭曲。
窗子洞开,轻幔纱帘被风吹得翻飞,飘向窗外的夜空之中,好似要翩然而去。
阿英赤足于窗边,一袭珠光白丝质寝衣长裙,绸缎轻薄,被风吹得贴在身上,玲珑身形毕现。披散而下的青丝被风吹得散乱。饮尽杯中酒,镶嵌宝石的纯金酒盏从她的指缝中滑落,砸在花丛中,毫无声息。
夜色中雪白的素手伸出去,凉风从指缝中穿过,仿佛手中饱满地握着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她仰起头,一双杏眸泪光盈盈,嘴角却微微上扬。
“王妃,已照您的吩咐,将双亲大人安置在您的寝殿内。”婢女绿蓉从身后为她披上丝绒披风,“时候不早了,王妃歇息吧。”
“好。”阿英点头,却未挪动脚步。
绿蓉抬头看了她一眼,那因酒气上头而绯红的面颊,在莹莹烛火下更显出摄人心魄的妩媚。饶是跟着她贴身伺候了这么些年,也还常被她的美迷了心神。
阿英是个难得的美人,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挪不开眼的清灵婉转之美,这些年性情大变,温婉沉静了许多,身子越发病弱,却更多了几分如水般的柔弱之态。杏眸璀璨,潺潺涌着星光,不施粉黛的脸上,肌肤如瓷唇若施脂,鬓边发丝拂过脸颊,自有那瑶池仙子坠凡间的风流。
绿蓉跟了她三年,知道她的性子,凡事都说好,却不见得真的应允。与世无争,沉默安静,却透着一种生无可恋的绝望。
这些年,她变成了另一个人。
夜深了,咏芳殿内辉煌了整晚的灯火俱已熄灭,只余一角灯在风中孱弱跃动。
今日是她的生辰,是嫁入王府的第三个生辰,也是被这金丝牢笼囚禁的第三个生辰。每年今日,她都要将那个将她送入牢笼的人——冷世安,在心中诅咒千遍。
他说:时局动荡,政敌环伺,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可是,他要护她周全,唯有将他托付于恭王府内,成为王妃才身份高贵可保无虞。
他还说:恭王府只是庇护之地,成亲是假,王妃也是虚名,待他完成手上的事情就接她回家,他与南絮约定在先,虽成亲却不会动她分毫。
她想拒绝,假成亲亦是不愿,和离后谁还会愿意娶她?她的一生岂不是完了。
冷世安笃定:“其实……有一个人一直在等着阿英,此生非你不娶。”
阿英知道这话只是安慰,哪里会有那样的人,如果有,她怎么没见过。可是,为了他的抱负和信念,还是含泪答应了。
然,说好的假成亲却变成了真洞房。那一夜,阿英混沌迷离中失身南絮,婉转承欢之态放浪轻贱,待醒来后才觉被骗。
她成了真正的王妃,恭王南絮的发妻。
南絮对她很好,也很坏。
他将恭王府最豪华的咏芳殿给了她,却限制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不许她见爷娘;他将一切珍奇异宝、山珍海味都堆到她面前,却走马灯似的地换姬妾,夜夜笙歌;他每日都来看她,坐上一会儿却不说一句话……
她气恼、绝食,甚至想过自缢,可是她还有爷娘在世。从此,阿英原本恣意快乐的人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日复一日的沉默、颓丧,直至病魔缠身。
而那个将她送进来的人——冷世安,却连升三级位至宰辅,大权在握春风得意。
哪里来的政敌环伺、朝不保夕?自知上当,阿英怨了他三年,气了他三年,也恨了他三年。
这三年,她听尽了世人对冷世安的咒骂,他为谋仕途不择手段,为求钱财穷凶极恶,他是霸权懒政的权臣,是暴戾狠绝的奸佞,是投敌叛国的罪人……
阿英惨笑,原来她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泪水滴落脚下,殷湿一片墨色。寝殿中二老幸福酣睡,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勇气。
大雨将至,博山炉里香已燃尽,忽有一息刺鼻的气味飘入鼻息,阿英眉头微蹙,伸手关窗。转身欲入寝殿,却瞥见一抹金线绣织锦繁花纹的袍角一闪即过,消失在纱帘后的夜色里。
一瞬间的怔愣,阿英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却忽见几步之遥寝殿内火光骤起,瞬时燃成一片。寝殿陷入一片火海之中,通红的大火来势汹汹,灼热感扑面而来,浓烟滚滚,火势熊熊。
“阿爹,阿娘……”
阿英呼唤着便要冲进去,耳边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天喊地的人声,有人拉住了她。
“王妃,快走,岳子禹的朔方军叛乱了,如今已攻入京城,王府不保了。”
“怎么会这样,京城戍守森严……?”阿英惊呆了,京城的守卫可是冷世安亲自督防的。
“冷世安叛变了,里应外合协同叛军,已屠尽百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几名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