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婚
白露过后,村子里忙着秋收。割庄稼、碾谷粒、晒粮食,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景象,木梿枷拍打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个时候,社员们不是在田里忙活就是在土场上打麦。大山旁的公路上只有三两行人,稀稀拉拉,稍显冷清。
金美红蹬着她那辆老旧破烂的、带横档的男士自行车,迎面看到一辆草绿色吉普车朝她们驶来,连忙喊了一声车后座的姜宝。
“大宝,前面有车,你把腿往里别一别,还有裙子。”
姜宝穿成的女配叫姜大宝,与她一字之差。虽然她来到这个世界有一两年了,但是每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接受困难。
她缓了缓,柔声道:“知道了,美红姐。”
她将一只手轻轻搭在金美红的肩上,另一只手将裙子往腿上裹紧了些。
金美红侧头,看到肩上那只手白嫩得跟削了皮的葱根一样,不禁再次感叹,他们这大山沟里居然会生养出这样水灵漂亮的女娃娃,从头发丝儿到手指尖都美得出挑,难怪村子里的大伙儿都称她为“明前头茬嫩芽尖”。
明前茶,茶中的极品。头茬芽尖,茶树上最昂贵最精华的部分。明前头茬嫩芽尖,那便是极品中的极品。
姜宝是十里八乡公认的大美人,若不是因为这美人已经定了亲,金美红真想把她拐回自家做儿媳妇,虽然她儿子年纪还小。
进山的这段公路比较狭窄,吉普车与自行车几乎擦身驶过,车后扬起的尘土直令金美红咂舌。
在生产大队,就连拖拉机这样的事物都是稀罕的,更别说是这么气派光鲜的吉普车。
金美红好奇道:“这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大领导下乡探访民情来了,可别是去咱们村的。咱村今年收成一般,怕是要挨批。”
每逢秋收,县里的领导班子总要来几个人询问一下今年的收成,以便知道他们向国家交公粮的时候,是该洋洋得意还是反思检讨。
车子驶过时,姜宝只来得及匆忙瞥一眼车身。她回想着小说里的情节,大概猜出了坐在车里的人是谁。
那辆车确实是往他们村开的,但是车子里的“大领导”并不是去检查秋收成果的,而是去退婚的。
退她姜宝的婚。
*
从公路下来后,进村的土路坑坑洼洼,狭窄难走。吉普车停在一个路口,然后就开进不去了。
孟修远让开车的勤务兵留在车内,自己则拿了一个军用牛皮公文包,独自前往小木村大队部。
他身形高大,五官俊朗,又穿一身带有肩章的黄军装,甫一出现在村子里,便令大伙儿如看西洋镜般,稀罕地手里活儿都忘了干。
孟修远听他爷爷说起过,姜家的当家人是小木村的大队书记,所以他一下车就目标明确地往队部赶。
队部的社房从外面看是个大院子,里面一排六间青砖房,这已经算是这个村子里相当“奢华”的建筑物了,所以稍微多走两步就能找到。
社房东三间是保管粮食和种子的仓库,第四间是大队开会或者学习用的办公室,西两间放了一些干活用的农机具。院子里还搭了一个关牲口的草棚,旁边连着一间给饲养员住的草泥房。
胖书记姜建安此刻正坐在办公室里吃早饭,被孟修远赶了个巧。
*
勤务兵在吉普车上等待的时候,村子里的小孩新奇地围着这个“大家伙”四处打量,有几个甚至企图爬上前面的引擎盖,吓得他连忙下车吆喝赶人。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勤务兵就等回了他领导。
孟修远上车后,勤务兵边发动车子边问:“副旅,咱们现在是回市里吗?”
孟修远想了想说:“先去县城吧,我有个朋友要去拜访一下。”
车子重新向着县城的方向出发,勤务兵看孟修远心情不错的样子,壮着胆子问:“副旅,你……真把亲事退掉了?”
孟修远确实心情很好,回答问题便也很痛快:“嗯,退掉了。”
“你不怕孟司令员生气吗?”勤务兵担忧道。
孟修远无所谓地撇撇嘴,“他生气也没用,本来这亲事我就没同意。”
先不说是不是家境悬殊,就谈文化水平,他一个陆军军校毕业的,而对方一个穷山旮旯里,只念过小学,斗大字不识一升的村姑。两个人要真在一块儿,怕是沟通都成问题。
孟修远打心底里瞧不上姜大宝,一直觉得他爷爷给他定下的这门亲事荒唐至极。
勤务兵知道他们副旅很不满意这个对象,便顺着话说:“确实差距太远了,配不上咱副旅!要我说,司令员当初估计也是不同意的,就是太重情义了,不好意思拒绝。”
孟修远冷哼一声,“他就是个老古板。”
勤务兵心神一凛,不敢接话。
人家是司令员的亲孙子,当然敢呛自己爷爷。可他就是个小兵,不能乱说大领导的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