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藏·蛰伏
黑夜中,一辆好似燃烧着的红色救护车仓促驶过。它四周溢满了形形色色围观的人,为了争分夺秒,它不悦地响出了刺耳的鸣笛声。
南青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肘臂划过时,不小心拽掉了校服上的一颗纽扣。
“奇怪,这纽扣怎么这么容易就掉下来了?”
实验中学的校服号称全世界审美最朴素的金刚盔甲,永远穿不烂,用不坏。这事儿发生在别的同学身上,大家都可以把它当新闻广播。
看着这滑落的纽扣,不知怎地,她心头莫名涌上了一丝不详的预感,心跳倏然变得极其慌乱。
“南青...!你家门口怎么有这么多人?”
程依抓起南青的右胳膊,用她常日里不曾有的惊慌口吻尖叫道。南青猛然抬头,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大概有二三十多人将南青家门口围得水泄不通,远远看去像是一群飞蛾侵吞了大半个残月。南青看了眼对面的红灯,急促地跟程依说:“我先走一步。”
“你不用管我。唉...小心被车撞了!”
南青家住在马路牙子上,有点像上海的弄堂,或是北京的胡同,老旧得非常古朴和原始,空间逼仄到像监狱。南青被挤成肉饼,终于闯进了自己的家,结果一眼便看到了一滩刺眼鲜红的血迹。
扭头便是父亲哭丧的脸,“南青,你妈没了啊。”
“怎么会?”
南青嗓子突然很沙哑,这声无力的呐喊,气若游丝。身体也一下子变得异常沉重,挪不开步子,抬不起胳膊,连随手关门,把看热闹的闲人赶走都做不到。
父亲低声啜泣,慢慢哭得泣不成声,好似已经断了所有活下去的念想般孱弱。
南青吸了吸鼻子,捂住起伏的胸口,提着嗓子说:“不要害怕,爸,没事。”
从南青有记忆以来,妈妈便身体总是抱恙,没有一天是特别痛快淋漓、恣意快活的。南青一直知道她陪伴不了自己太久,但这一天还是到来得太过于猝不及防。如今父亲倒了,这个家总得有人靠得住,撑起来这摇摇欲坠的家。于是,南青默默拿出地上的拖把,将地上的血渍用力地抹掉,就像擦掉她存在过的痕迹那样。
“真狠心啊,一滴眼泪都不掉。”
“可不是吗,这孩子白养了。哎,这娃是亲生的吗?不是继母吧?”
“那可不是继母。不过,她妈身体不好,给家里添了不少麻烦。”
南青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仿佛眼里只有那滩浑浊发黑的血团。
“叔叔阿姨,都散了吧,别看热闹了!也别嚼别人家舌根,跟你们没关系!”程依及时赶来,重重地关上了南青家的大门,堵住了外面嘈杂混乱的喧嚣。
这时,南青终于才软了下来,蹲在地上,将头深深埋在膝盖里,感到全世界于一片乌黑中天旋地转,地在动山在摇,星骤移宿猝易。
程依安抚着南青的肩膀,温柔地说:“南青,去医院看看你妈吧,见最后一面。”
南青抬起头,擦了擦眼泪,勉强地笑着说,“好。”
“抱歉让你担心了。”
程依有点不知所措:“这哪里的话...”
程依的声音里有着无法掩饰的难过。
南青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动作有点伤人,又再次道歉:“对不起。”
程依无奈道:“好了,阿姨等不了。叔叔,你还好吗?”
闻声,父亲南国城勉强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他的破旧自行车走去。他看起来非常邋遢和憔悴,完全看不出来他是一个学富五车的博士、备受学生敬仰的大学教授。
他颓废消沉的样子。
和路上收垃圾的流浪汉没有区别。
南青看出来他舍不得打车,便懂事地说:“我待会儿自己走过去,你先去吧。”
程依陪着南青走到了医院。
医院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死攸关的大事,无暇顾及一个泪流满面、失魂落魄的女孩。
医生的口吻非常公事公办,让南青等尸检报告出来,在座位上候着。看着医生的冷漠,南青突然明白,原来对于自己而言天翻地覆的人生大事,对别人而言只是司空见惯的日常。
人生无常即日常,好像在这里淡化了它原本的残酷。
“南青,你的手好凉啊。”程依搓着南青的手掌心,看着一副副担架飞速地穿梭而过,受伤的人痛苦虚弱地哀嚎着,她眼神里充满了焦灼和不安。
南青反而从这种狼狈惨痛的画面中,得到了慰藉。
世间上悲惨的人千千万万,她的痛苦只是一粒尘埃,与其他不幸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南青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医院?”
“谁没事喜欢医院这种地方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一辈子都不想走进医院,哪怕是多看一眼。”
南青想回“希望你永远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