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君临
贤妃对这话不置可否,只示意儿子语声小些,莫要轻狂。
李熠离京那日,天机殿的曹内官目送他出城,而后向陛下复命,他在回话末尾说道:“陛下,老奴在城墙上,瞧见中郎将也去了。”
薛遣棠黑马单骑,就站在城门边上,亲眼目睹宁王府上下一行人等陆陆续续踏出君临城门,他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直到确认那行人已经出了京郊才回返。
这整个过程里他面色阴沉,一路无言。马蹄轻踏在初冬时节潮湿的泥土上,他却掌心成拳,牙关紧闭。
是的,他恨李熠,对李熠过去犯下的罪过,他仍怀恨在心。
……
昨夜里下起大雨,窗纸被雨滴打得啪嗒作响,长孙淮夜半起身查看雨势时还担心会延误吉时,没成想天一亮便放晴了,“真是人逢喜事运头旺,”她愉快地想。
迁入东宫的准备已近尾声,只等主人移入新居。待这一回出了越王府的大门,往后就不会再回来了。长孙淮颇为眷恋地浏览府中每一寸景色,顿生感概良多。
她本就是为了嫁予储君而上京,身为长孙家的女儿,她十分自信:自己选中谁,谁就能做太子——就算用抬的,长孙家族也会把那人抬入东宫。
这并不代表她不爱李烨,相反,若不是如意郎君,就算玉帝下凡她也不会嫁。红衣烈马的四姑娘做了治家理事的越王妃,才一年多时间,就要离开自己亲手打理的这个家,长孙淮心里真有些不舍得。
原来夫婿太出色,也是一种烦恼呢!长孙淮笑起来,一边暗骂自己不知好歹,一边朝外院走去。
这间越王府,李烨比长孙淮住得更久,他此刻的感受也就比发妻更深。
十九岁时他出宫立府,那时妹妹方走,挚友亦去,他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地搬进这座大宅院里,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如今自己成了太子,有妻、友相伴,又为李沁喜报了当初的仇,总算是消解了来时的沉郁与狼狈——人生至此,才算没有白活。
他亲手收拾了一些儿时的留念之物,又把他们兄妹一对的玉佩系上,等一会儿,他要把这些东西都带进宫去。李沁喜人是不会回来了,将它们带着,便如同她也在场见证自己入主东宫的时刻。
“吉时已到,殿下,请!”管家喜笑颜开地对他讲。
李烨翻身上马,回过头望自家门楣,越王府的牌匾下已有人准备登梯去摘。趁心底还未再生感慨,他回正目光,御马前行。
翌日日出辉发之时,承天门内,李烨身披衮冕,平步登阶。待这场册封大典过后,他便会成为天命所归的显朝储君。
太极殿前,仪仗俱备,百官下列,大典庄严举行。宣诏,授玺,太子向陛下行三跪九叩大礼谢恩,又率文武百官再次向陛下行礼。
陛下近来多有劳累,今天坐在龙椅上却是容光焕发。见李烨威仪赫赫,他眼底露出一丝欣慰。
老父白发渐生,李烨低着头在下,心中百感交集。父亲今日言辞简短,只因多年来对自己悉心教导,该教的都已经反复说过,不必在此赘言。他向父亲谢恩:“儿臣定当竭尽全力,为父皇分忧!”
做儿子的慷慨激昂,父亲却只是点了点头,“记住,不是为朕分忧,而是要学会担当天下百姓之责。你是为了他们,不是为朕。今日还有诸多要项待办,你都要一一圆满完成,去吧。”言罢,他又对儿子笑笑,扬手示意内官起驾回宫。
李烨行礼,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沉吟片刻后,李烨转身面朝百官,接受众臣礼贺。
他放眼望去,晴空万里,江山无垠,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灿烂光明。
薛遣棠站在台下,望见挚友眼中含笑,目光炯炯,与自己遥遥相视。
他向李烨轻点了点头。
此时此景,是他们为之奋战了多年的夙愿,他们遍尝剜心钻骨之痛,才铸就今日之功。
薛遣棠胸中一恸——沁喜,若你能得见今日场景,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