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夜路
陵川城今年的春日来得格外的早。 春犹浅,柳树已抽了芽,杏树也结了花苞。在这杨柳杏花交影处,住着一户人家。 或者说,住着一个姑娘。 姑娘生得貌美,颇是惹眼,左邻右舍都不免多上些心。尤其是爱碎嘴的婆姨婶子,日常就是坐在一处碎语闲话。 这日,杏花微雨,姑娘撑着油纸伞方出门。 几个婶子远远瞧见,就开始絮絮叨叨说话,“你们知道吗?她原来是那过去住在城西沈家的人。” 城西沈家,原是当地大户,陵川百姓皆有耳闻。 只是有人奇怪,“那沈家不是那年瘟疫死完了吗?” 方才说话的婶子瓜子嗑得喀哧响,嘴里还在念叨,“哪里死完了。他家当时不是有个小女儿嘛?那时正正五岁,没染上病,被安济坊收留了。” “我前几日和城西住着的亲戚见着了,她家有个孩子正在府衙当差,说是沈家那女儿闺名就叫清棠,又说现在就住我们杏花巷里。不是她还能是谁?” 她说的兴起,旁人听着却是唏嘘,“那真是可怜,怪道如今一个人住在这杏花巷里,也没个亲戚帮衬着。” 没有双亲倚仗的姑娘,总是格外惹人怜惜些。 几个婶子的唏嘘不已没能落进沈清棠耳里。 她撑着油纸伞,走在陵川微雨朦胧的青瓦乌墙间,又提裙上了清水桥,弯弯绕绕,走到一处医馆门前。 推门进去。 外间是病患暂时歇息之处,她日日来此处,大多熟识她。瞧见了她,都颔首唤一声,“沈姑娘。” 沈清棠温柔浅笑,皆一一妥帖应下。 这是此地的一处官府出资修建的医馆,承了当年瘟疫留下的名,仍叫“安济坊”。 她刚来陵川,没有亲朋好友依靠。 好在那驻守紫荆关的将军是个善心人,见她孤苦无依,不但让人将她送回陵川,还修书一封,让这当地府衙多多照看于她。 她也因此在这医馆里寻了个差事——在这医馆里做些采煎药材,照看病患的繁琐活。 月钱不多,日子虽过得清苦些,却也惬意自在,没有纷扰。 再往里走,是正堂,大夫在此把脉问诊。 她也忙碌起来,挽袖净手,看方取药,一刻都不得闲。 春寒料峭,乍暖乍寒的时节,最是容易感染风寒,是以近日医馆里的病患极多。 等到空闲下来,外头的天色已是黑了。 夜路难行,何况一个姑娘独自归家。大夫担心她出事,“不行,这天色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他从椅上勉强撑着身子站起来,却是一瘸一拐。 ——前些日子,他去山上采草药,不慎踩了当地猎户设来捕猎的陷阱,把脚给扭伤了,出行不便。 沈清棠忙来扶他坐下,又笑着道:“康伯放心,我一个人可以的,这外头都有打更的更夫和巡夜的衙役。再说了,这安济坊离杏花巷也不远,我快些走,一会儿就到家了。” 她说的有理,再者康大夫也实在不便,只能依她去了。 雨落了一日也未停。 沈清棠撑着油纸伞,提着夜里照路的风灯,借着天上一点皎然月色出门归家去。 要经两条弯绕的深巷。 雨夜寂静,路上只沈清棠一人,悄然无声。 她头一次走夜路,心里也是害怕,步履匆匆,不敢逗留。 只是越是这样,越是心慌,总觉得后头好似有人跟着一般。 她提着心小心翼翼回头看,深巷里空空荡荡,哪里有人。 不过是自己多疑。 于是落下心来,接着往前走。 再过一条深巷。 这一次,她清晰听得身后传来脚踩青石砖的声音,脚步沉重,听着是个男子。 ——当真有人跟着她。 沈清棠的心顿时高高提起,她握紧了手里的风灯,不敢回头瞧,只脚下愈发快,想要摆脱他。 谁知身后的脚步声亦是匆匆紧跟上来。 夜静无人,沈清棠真是慌乱。下一个拐角,她索性扔了手里的油纸伞和风灯,欲提裙狂奔。 好在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住了她。 “清棠!” 沈清棠回头来看,是巡夜的衙役程颂。 她高高提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手抚着胸口,面上惊惧未定,“原来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