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
东都不比蜀中温暖,冬日漫长不说,还很冷。云容裹着棉袍,拿出早早备好的素色裘衣给玉娘穿上,又给她穿上鹿皮靴,外面再罩上斗篷风帽。
小小人儿倒是包裹得严实,施府的下人们有几个胆大的,本想偷着瞧瞧这位远道而来的大房嫡长女是不是如传言那般美貌无双,不曾想直到老太太房门前,侍女们打起了暖帘,她也没有取下风帽。
虽说长房大娘子在偏远之地长大,自小并无母亲教导,倒也是十分有规矩懂礼节,颇有些世家娘子的气度。
“大娘子到了!”穿着秋香色小袄的侍女请玉娘进去,笑吟吟跟上座一位老妇人道,“老夫人念叨半日了,大娘子可算是来了。”
一脚跨进房内,暖意就扑面而来。
正房宽阔,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毛毯,榻前也有暖炉,靠北一边的墙上,挂着一张厚大的挡帘。房里人不少,除了端坐在榻上的老夫人,还有立在一旁的中年妇人,跟另一边的几位小娘子。
玉娘进门时已经除下斗篷风帽,也脱了大衣裳。
她还在孝中,身上穿了件荼白色交领丝棉小袄,系了条月白色的裙子,为长者讳,腰带用了艾绿,头发梳了三丫髻,发上并无装饰。
即便如此,那瑰丽如朝花般的面孔,还是美得惊人。
因为生母出身蜀中,她继承了母亲肤白胜雪,润泽如玉,大而明亮的眼睛,瞳仁竟然是极少见的深棕色。
“祖母。”她刚跪下行过大礼,就被侍女扶起,耳边听得老夫人连声道,“快到祖母这里来,让我好好瞧瞧。”
她听话的上前了几步,立在老夫人榻前。
“跟大郎生得这般像……”老夫人拉着玉娘的手,端详半天,才哽咽着说出一句。
玉娘知道,自己长得更像母亲些,从小侍女麽麽们,连阿耶也是这样说的。但祖母既然这样说,自然要应了。她微微低着头,眼角泛出泪光。
“玉娘代阿耶给祖母磕头。”说着又跪下,一丝不苟再行大礼。
老夫人见她如此伶俐又如此守礼,想起早逝的大儿,不禁心酸,忙侧过头去,示意一旁的妇人上前。
“好孩子,快起来。”那妇人扶起玉娘,拉着她往榻上去坐了,道:“长得这般好,教养得也好。”
玉娘看她一眼,妇人装扮并不华丽,一身素袄,头上梳着反绾髻,只挽了珍珠点缀,玉面蛾眉,双眼含笑。
这是三叔施琅的夫人薛氏。
果然,妇人对她笑道,“我是你三叔母,以后住在家里,有什么想要吃的玩的,只管跟我说,下人们不听话了,姐妹们吵架了,也告诉我,三叔母给你出气。”
“是,以后要劳烦您了。”玉娘低声应了,也不抬头,十分拘谨。
她其实早已记不清楚当年自己初见祖母时的情形,印象里祖母对自己并不亲热,每日去请安,说话玩笑间也只是淡淡的。后面才知晓,祖母对阿耶执意要娶母亲一事颇有微词,奈何长子身在蜀州,并不能时时辖制,最终听说女家乃蜀中豪族,家资充盈,也只得让步了。
可说起来——
母亲,母亲是什么模样,竟一点也不记得。
仔细想想,自己的梦里,除了小时候身边人跟阿耶提过一两句,母亲似乎并不曾在自己的人生中留下什么痕迹,在蜀州时就没有,离开蜀州到了洛阳,就更不用说了。
到底为什么呢?都说母亲出身蜀州豪族,到底是哪家?就算母亲不在了,可自己不是母亲的女儿吗?外家竟也从不来探望自己?
玉娘想着,暗暗心惊。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蹊跷?
小时不懂,只晓得憨吃憨玩,现在想来,处处古怪。
“在自己家里,不要这么拘束,”老夫人缓过神来,忙道,“你三叔母说的对,有什么爱吃的爱玩的,都跟你三叔母说,如果你三叔母叫你不高兴了,就跟祖母说,祖母给你做主。”
“哎呀,阿家吓唬我呢。”薛氏唬了一跳,忙忙做辑,又笑到,“我知道啦,定然看顾好玉娘,万万不敢让玉娘生气的。”
她说完,招呼一旁的几个女孩子上前来,道,“玉娘见见你的姐妹们。”
“这是瑾娘跟你同岁,这是琼娘小你一岁,这是瑶娘,也小一岁。”薛氏一一指给她,女孩子们都面带微笑,矜持着问好,并不多言语。
她们都穿着一色的天青色丝棉对襟小袄,湘色儒裙,不施脂粉,不配首饰。世人爱着红,但她们身上也不见大红大绿。当年不曾多想姐妹们初次见面为何如此素淡,但现在玉娘内里并不是一个十岁孩子,自然明白她们是因为父亲,也就是她们的大伯父去世才将将半年,因此来见她时,并不多做装扮。
可见三叔母是个十分周到的人。
的确,在梦里,直到送她出嫁,三叔母对她都极好,连亲生女儿瑾娘也常常自叹不如。
琼娘跟瑶娘是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