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
启灏二十二年,十月十六,夜深不知几许。
定京城的空中不见星子,唯一轮明月幽幽。时而飘过的三两云片,晃动着月光,扰了几只停憩在枝头的寒鸦。寒鸦扑棱几下翅膀,嘁嘁飞过月亮,去了远方。
贞祥宫院内的落叶积了一地。
李德顺提着灯走到了宫门口,打开门上那把沉闷的锁,踩过满地的落叶,径直走到了寝殿门口,喊了一声:“陈妃娘娘,老奴看您来了。“
殿内一片寂静,微弱的一豆油灯剪出窗前人的侧影,人影微动。
李德顺也不着急,道了一声:“陈妃娘娘,收拾好了就出来罢。”然后不紧不慢去往主殿。
过了许久,陈千玑才拿着半截红烛出来,她穿着当初封妃时的鱼鹤呈祥秀锦吉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脸上再无当时的春风得意。
“陈妃娘娘,鸩酒还是白绫,您自个儿选吧。”李德顺声音尖细,与这阴郁寒瑟的环境倒是相衬得很。
陈千玑笑了笑,没回答他,只道:“顺公公是一个人来的么?”
李德顺看着,似是心思明了般道:“陈妃娘娘,皇上是不会来这儿的了。但皇上心中多少是顾及这些年情分的,才让老奴漏夜来此,对外只道娘娘病亡,不会牵连到娘娘的家人。”
“照公公这么说,我还要叩谢这皇恩浩荡了。”陈千玑眼神变得讥讽万分。
李德顺低着头面无表情,他在皇宫里呆了一辈子,见过各种各样将死之人,陈千玑这样的他自是见过,不过是心中不甘,又愤懑怨恨。
只是这一次,他想错了。
陈千玑拿起鸩酒,一把洒在了织锦的门帘上,然后抄起桌上的油灯扔了过去。
顺公公被吓得愣了神,还没来得及叫人就被陈千玑一把掐住了咽喉,她声音带着几分瘆人的笑:“顺公公别害怕,我只是想让这贞祥宫烧得更红火些,才能对得起皇上的一片苦心呐。”
秋日天干气燥,火势一下子就蔓延开来。
火烧到主殿门楣上时,陈千玑把李德顺推了出去,自己坐在了正堂首座之上.
火苗迅速窜上她的衣裙、发丝……
陈千玑正襟危坐,闭上眼睛,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
天上月高挂,明亮如玉盘。
勤政殿内,启灏皇帝端坐在一堆奏折之中,提着笔迟迟没有写下一个字,墨汁从笔尖落下,在纸上晕开一团浓黑。
小成子匆匆忙忙跑到跟前跪下说:“皇上,贞祥宫走水了。”
皇上怔了一下,道:“人呢?”
“陈妃娘娘已经殁了。”小成子回道。
“叫你师傅来回话。”启灏言语恢复了冷漠。
小成子依旧低伏着身子:“师傅被坍下的房梁砸到了腰,现卧在床上动弹不得,让小的来禀报。”
启灏没再问,撂下笔,起身走了出去,小成子立马起身拿了件大氅在后面跟着。
站在勤政殿的门口望去,能瞧见贞祥宫的火烧得正旺,启灏咬了咬牙,火光映红了他的眼。
斑斓的月晕拨开夜云。
“我爹从前和我说过,晚上月亮长毛,白天艳阳高照,到时候叫上几个姐姐一同去放风筝!”
那天晚上的画面突然闯进了启灏的脑海中,瞬时间,回忆如同泄洪般奔涌而至,他一拳打在了栏杆上,泪水夺眶。
启灏三年,十月十六。
护城河从西至东贯穿了定京城,沿河的南面有排府邸,卧据着两百余亩地,府邸正门上的牌匾书着三个烫金大字:太师府。
此刻已经过了午夜子时,太师府内依旧灯火通明。
哑哑乱啼的乌鸦从府上飞过。
府中下人住的护院中,两个丫鬟在油灯下边磕瓜子边说闲话。
“都说老鸦叫祸来到,千玑小姐这次怕是熬不过去了。”
“人都昏过去两天了,不知道老爷从宫里请来的太医能不能治好,现在老夫人和几个奶奶都在顾澜院里候着呢。”
“千玑小姐也当真是个可怜人儿,还这么好的年纪……”
“砰砰——”屋外头响起几声叩门,一个嬷嬷对着门内俩人道:“吃饱了没事干的东西,议起主子的事来了。”
那俩丫鬟立马噤声,嬷嬷看着她们吹灭了灯爬上通铺,才从门口离去。
顾澜院正厅内,孔家老夫人端坐在正堂首座,下首分别坐着大夫人方黛鸢、二夫人秦知夏、三夫人曾清竹和沈姨娘。大少夫人李秋凝跟在大夫人身旁,孔馥婵、孔馥娟、孔馥姚以及孔馥嫆四姊妹也拿着墩子坐在自己母亲的身旁。
看着老夫人身旁的檀嬷嬷又换上了一盏新茶,二夫人秦知夏给自己的两个女儿使了个眼色,孔馥婵和孔馥娟立马心领神会,端来已经备好的莲子百合羹道:“祖母喝口羹汤且先歇息吧,张太医是国医圣手,千玑妹妹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