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
白发苍苍的老村长佝偻着他早已不再年轻的背脊,他注视着自己面前那人影绰绰的广场,长叹出一口气,他想到了三十年前的自己。
广场是老人还不是老人时建的,那时他黑发浓密肌肉鼓起,那时村子在他的带领下,用他从皇城中带来的先进知识与奇妙的器械将四周开发耕种。
在他带领这个村子的三年后,除去交给人皇的粮税后,村子的仓库依然是满当当的,于是村民们提议把村子的广场翻修来纪念富足的吃得饱饭的日子。
村长布满沟壑与老茧的手缓缓划过广场前的青石碑,入手处一片温润,村子贫瘠无甚可玩之物,于是这高高大大的青石碑便成了孩童的玩物,年复一年,即便是充满菱角方方正正的石头也被孩童的玩闹所折服变得圆润起来。
村长站住了,他开始回忆起了自己的一生,他其实不是这个村子的人,他来自皇城的太学,应人皇法令去往穷苦的地方为他们开智,教他们生存,他其实早就完成任务可以回到皇城飞黄腾达了,可他放不下,最开始,他只是放不下村里西边那家漏雨的茅草屋,后来他又放不下这些闲下来以后就天天百无聊赖无事可做的孩子,然后他又放不下冬天里会冻死的老人,等他觉得自己该回去后,他又开始放不下天天吃不饱的村子了。
村子人越来越多,粮食和地却只有那么多,先开始交完粮税只有人会饿肚子,随着人越来越多然后就慢慢出现了有人饿死的情况。
最开始有人饿死时,他其实是不知道的,但是在每年冬天有老人饿死后不久,就会有人给村子里的人发几块肉,问送肉的人就是说打到大野物了,那些快饿死的人收到的肉更多,他也收到过,不过他总是会把肉送给其他人,也因此他不知道那肉是酸的,之后几天里,他都能从村子里的人身上闻到肉味。
每年如此,每年如此,最开始他没有任何疑心,运气是穷人生存下去的必要物品,可那之后有越来越多的人饿死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村子里的老人们一到他们六十岁时就会在那一年的冬天饿死,然后村子也会在那一年捕捞到一只大野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村子里没有老人了,但是他们村子的冬天里家家户户都会在火坑上吊上那么几串腊肉,腊肉不好吃是酸的肉也老,可是没有这些又能吃些什么呢?穷是没有选择的。
后面老村长就知道了,猪就是人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愤怒过,骂着这些他从小看到大的村人,他浑浊的泪从眼眶落下,打湿了他那因苍老而松弛的皮肤。
他骂这是吃人,骂这是人族的失败,可是快到年龄的老人问他说:“不吃人能活下去吗?我们都自己愿意死了,为什么不让孩子们吃了我们活下去?”
他无言,他羞愧,他知道,若是不吃人,这个村子里的冬天不仅仅会带走老人,它还会带走壮年的男人、女人、老人、孩童,可食人为人皇律法下的大罪,村民们若是被发现那么他们都将会被诛杀。
老村长不知道要怎么办,一边是人族共主人皇所定为平定天下的律法,一边是他付出终身的小小村庄。
老村长看了看面前广场上所跪的人,他张了张干枯的嘴唇,最终都没说出什么,只是徒然地挥了挥那双如老树皮一样的手,让他们回去以后不要吃人了,他有办法。
于是自那之后,村子就没有交过粮税了,犯过吃人之罪本就是是死人了,不交粮税,也是死罪,但这之后这座小小的村子虽然常常会挨饿,虽然大多数人都是瘦的皮包骨,但他们在冬天不会有人饿死了。不吃人,这起码维持了他们作为人的尊严。
其实村子不交粮税的第一年按照律法就已经该死了,可是他们的村长总是在烈阳军来催促交粮时拉下他那张老脸恳求这些烈阳军再宽限一年,明年他们便去隔壁村借粮把欠的粮食都补上,烈阳军呢,也笨居然同意了,就连刚刚记事的三岁幼童都知道大家都没有饭吃,人皇也只有在前线参战时才能吃饱肚子,这种世道,粮食就是命啊!谁会借命给你呢?他们这群一穷二白的山民能从哪里借到粮食呢?
于是村里的孩童们编起了童谣来嘲笑愚蠢的烈阳军,朗朗上口,通俗易懂,但是小孩子们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他们在大人面前唱这首童谣后,那些大人要么会突然沉默,要么会红着眼睛打小孩,于是渐渐地他们就不唱烈阳军蠢了,他们改唱大人的蛮横不讲理了,毕竟只是小孩子心性。
小孩子们不知道烈阳军是人,他们不想杀同胞,所谓的借粮补足只是一个借口,用来说服他们放自己同胞一马罢了,大人们都懂,这是大人们默契的潜规则,人皇陛下也知道,但,他却无法下令将这些所谓欠粮之人立刻全部处死,只是因为他毕竟也是一个人。
虽然欠粮的村子总会死去,但至少会晚了几年,具体晚几年看前线什么时候粮食储备不够,当前线缺少粮食时,人皇才会下令彻底查办粮食问题,将所有欠粮村通通处死,一是为了减少人口,二是为了腾出空闲又开发完善的土地安置其他地方多余的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