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破
画卷徐徐展开,画上的美人回眸含笑开娇靥,眼鬟压落花。
绿鬟云髻袅翠翘,霞冠珠履袅高梢,正是昔日有倾城之姿的留妃。
留妃眼泛泪花,又惊又喜,“朝樱,这画可是你画的?真好看。”
朝樱羞涩点头。
留妃自顾欣赏半晌,又疑道:“你从哪学了这画技?”
工笔细腻,细节颇微,一看便有几分功底。
朝樱犹豫,若是母妃知晓自己和质子英昭有秘密往来,反倒多生事端。
--我自个儿书上学的。
留妃半信半疑,到底未追问,自顾捧了画去。
--谢谢。我母妃很喜欢。
朝樱迫不及待地道谢。
画像精美传神,多亏英昭信手拈来,画龙点睛地添了几笔。
英昭浅笑,低头磨墨。
他额角处有一块淤青,青得发紫,将他这幅如画容面生生破坏,突兀扎眼。
--额头?额头怎么了呢?怎么受伤了?
比划完,朝樱觉出多余,南国里除了南国帝和太子,谁敢如此肆无忌惮地在英昭额头上留下如此招摇伤痕。
--是太子吗?他又欺负你?
朝樱艰涩地比划。
英昭不在意地笑,“没什么,和太子习射时,一不小心坠了马,额头摔伤了。”
他说得风淡云起,朝樱却听得攥紧了心。
才离了蛮横琦瑶,又入了虎口,太子暴戾,英昭身上时不时便多处几道伤痕。
见朝樱满眼担忧,英昭安慰她,“没事的,我以后小心点。”
这如何小心,英昭处境尴尬,只能任人欺辱,万般隐忍。
朝樱也无能为力。
她沮丧地磨着墨,心下叹息。
炎热夏意悄然渐去,清爽秋意渐浓。
季节轮换,朝樱偏爱春秋,温度适宜。每逢酷暑难当,寒冬难熬,她为了冰块和炭火,要受琦瑶不少脸色。
但今年的秋不比寻常,肃杀之意,砭人肌骨。
秋,刑官也,主杀戮。
想起今早北国传来英昭生母死讯,病重难医后咳血不止,溘然长逝。
朝樱叹气,真是多事之秋。
秋雨连绵,树木萧瑟。
推窗,便有秋风夹带细雨丝丝缕缕扑上面庞。
朝樱踌躇片刻,还是拿了纸伞,冲进雨幕里。
四下找寻,都未见英昭身影。
朝樱思忖,英昭此时最想远离外人,必是躲到更僻静处,便往冷宫的更北边去寻。
及至一处废弃池塘,朝樱才见到英昭傻傻站在雨里。
此时雨势渐大,雨水无情冲刷,英昭仰着脸,任凭雨水一道道地滑落。
朝樱上前,将手里雨篷披上他肩膀,又把伞倾斜,努力为他遮挡。
英昭此时才察觉朝樱的到来。
默默垂下眼,睫毛上透明的雨珠滴落,像一颗颗晶莹的泪珠。
--你在哭吗?
朝樱比划手势。
小小的伞下,朝樱仰着头看他,一双杏眼盈盈,似秋水无尘,眼头圆润,眼尾轻挑。
眼尾睫翎低垂,像振翅的蝴蝶翅膀拖曳下的迤逦弧度。
英昭淡淡地笑,“你来找我吗?这么大雨。”
他对朝樱的问避而不答。
朝樱执拗地望着他,漂亮的眼睛里担忧几乎要溢出。
--你在哭吗?
她又执着地比划了一次。
英昭沉默。
这是第一次,他完完全全地看清朝樱的脸,并仔细端详。
记忆里朝樱喜欢低垂着头,被八公主呼来喝去时,被宫人躲着走时,她都垂头,伶仃的,像画里边角处最黯淡无力的一笔。
和他学画画时也是,老老实实地听从他教导,他说的每一句都认真聆听,不敢张望,自顾埋头苦练。
有一滴泪坠落。
沿着她粉白轻薄的面皮蜿蜒而下,流露一道晶莹的水痕。
英昭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接那滴泪,伞外嘈杂的雨声似顷刻间消失。
他怔怔地不解地问:“为什么流泪?”
朝樱杏眼微红,又有一滴泪坠落,落在英昭温暖的手心,湿润他的掌痕。
--我在替你流泪。
英昭叹口气,手上那滴泪仿佛灼伤了他的手心,他不自在地握紧拳头。
“不用,我不会流泪。”
从他接下诏令那一刻起,英昭就不再是英昭,也不再是他母妃的儿子。
他是质子,是棋子,是全然的身不由己。
母妃送别英昭时,只嘱咐了一句。
--若我身死,勿念。我儿,你自顾保全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