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月光清冷,苔藓与湿泥漫过了李眠的小腿,她面向湖中走去,感觉自己应该要去寻找之前小舟上的人,只是现在舟与人都不见了,湖面上一片静谧。
水已经漫过了她的腰,脚底的泥湿滑,湖水像是青绿的沼泽拉着她缓缓下沉。如果就这样被湖水吞噬,陷入永恒的沉眠,可能也不错。抱着这样的想法,李眠没有挣扎。
一只手抓住她的肩膀,她回头,却看不清那人的长相,抓着她的手格外用力,像是要嵌进骨中。
“阿眠,你别走。”
李眠从床上惊醒,黑暗的房间里,只有空调制暖的嗡嗡声,和自己的呼吸声。
这句话,这个声音,都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了。就像是一线蛛丝,让无数次即将掉进脚边深渊的她,堪堪被拉住。
李眠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十二月十五号凌晨两点五十分。时间还早,李眠却没了睡意,过往的思绪逐渐将脑海填满。
八年前的同一天,她被母亲送进了精神疗养院。
快乐的记忆很容易变得模糊,而痛苦的记忆却能日久弥新。李眠已经不太能记得小时候父母第一次带她去吃披萨的时候,那时他们的关系好不好,点了哪款披萨,披萨店放着什么样的音乐,但却很清楚地记得,在疗养院里,天气明媚,阳光刺眼,经过了无抽搐电休克疗法后,没有食欲的她靠着输液维持体征,隔壁床铺的阿姨轻柔地在哼着一首歌,是一首很好听的外文歌。歌声悠扬却又颤抖,忧伤却又带着希望。
后来,阿姨告诉她这是一部叫做《笛妮的晚餐》的电影。
那一天,李眠不记得吃了多少药,睡了有多久。醒来的时候,病房里的旧彩色电视里正放着这部电影。陈新过来看她的时候,电影正播放到女主坐在窗户上谈着吉他,哼着歌,
“Two drifters, off to see the world
There’s such a lot of world to see”
气氛美好而甜蜜。
陈新说以后可能不能再来看她了。
他像是才刚哭过,眼睛又红又肿。其实从越来越稀疏的探望次数里,李眠已经知道这会是早晚的事,就像一个月前母亲送她进来的时候,她的表情比起担忧,更多的是抱歉。
陈新也是。他哭红了眼,和李眠说对不起。
大部分说对不起的人,是已经做好决定的人。对不起,只是一个结果。
“滴滴”
收到了新的信息,李眠侧身捞起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的手机,是肖恩发来的短信。
“你还好么?”
凌晨发来的信息,问的是她好不好。
李眠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想了许久,回他,“你还没睡?”
对面回了一个笑脸。
李眠总有些奇怪的感觉,因为和他认识到现在,时间都压得很巧。
在酒馆遇见的那一天,肖恩向她要了联系方式。他没有带手机,就去街边24小时便利店里借了一支笔,在手背上记下了李眠的号码。
后来在送李眠回家后,遇见了同样蹲在她家门口的徐荟。徐荟本是要来堵李眠要欠稿的,却在知道了肖恩的英勇义举后,连说要感谢他,也将联系方式写在了他的手背上,那阵仗就像是公园里替女儿相亲的大妈,终于逮到一个看得特别合眼的小青年。
那时候肖恩只是笑笑,乖巧地伸手让对方写下一串号码。
李眠那时候其实挺疑惑的,怎么会有人不带手机出门呢,而且连自己的手机号都不记得。
隔天李眠回了老家,遇见了那个陪伴过她半个高中生涯的人。数年没见的两人早已没了以往的熟悉,只能尴尬地寒暄两句。
他说,那后天见。
让她想起上学那会某一个普通的傍晚,他笑着揉揉她的头,然后对她说,明天见。后天见。下周见。假期见。
回到家,房子里空空荡荡,丝毫没有人居住的气息。李眠也不常回来,这个以往的三口之家,现在也只剩一个空房子了。
那天她的状态特别不好,有什么在脚边张开一个口子,里面的万丈深渊,在她看来却像是一个回归安宁的途径。
那时候,一个新的好友申请让她回过神来,申请的备注里写着:我是肖恩。
李眠清醒又迷茫,上次也好,这次也是,还有前几天她躺在家里一整天没有进食,他却像是社区送温暖的大叔大婶一样,将做好的饭菜送了过来。这一切若说是巧合,就太巧了。
在对这些巧合的困惑之余,明白这一切也许都会是某种目的之外,李眠也有一些别的想法。
也许,这次会好起来。
这种想法其实很危险,所以在刚产生这样的想法后,李眠就觉得背后一凉,然后瞬间打消了这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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