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皮(2)
少年抱着大氅却不敢穿,扯住明宵的袖摆:“想,跟着明宵。”
若撇开少年狼狈不整的衣冠、口齿不清的谈吐,他其实有一副很好的样貌,较之世家子弟也不输。
但他行为举止偏生太过怪异,像一只被人遗弃的流浪狗,被施以半分好意,就能傻头蠢脑地跟人走上半条街。
明宵并没有收养流浪狗的意愿,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
“你不该跟着我。”
少年不放手,她又说:“你救了我,我很感激。若我没有恢复意识,那么这具身躯随你怎样处置都无所谓。可如今我既回复意识,便有自己要做的事,你不该留在我身边。”
平白当了太久的鬼,明宵的好脾气都被蹉跎了去。
这么一大段话,已经耗费她所有耐性。
她从少年手中拽回了自己的衣袖:“你也去做自己的事吧。”
刚夺回衣袖,就见少年竟然眼巴巴地盯着她,红了眼睛,好像下一秒就要掉出眼泪来。
他固执地重复道:“想跟着你,好不好?”
好哇,那么一大段劝解,算是白说了。
明宵有些恼,摇头,闭紧嘴巴,无声表示拒绝。
少年却是不管,她走到檐廊,他便去檐廊,她进了东厢,他便在门口等着。
明宵狠心将少年当做空气,取了一身玄色披风用作夜行,再穿上皮靴,终于觉得暖和了些。
迎面出门,看见少年也学着她的动作,在为自己穿上那件大氅。
少年见明宵又准备走,披了半个肩膀的大氅也不管了,跟着明宵就要往出去。
明宵逐渐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这人油盐不进,说要跟她走,就半步也不离,倔得像块梆硬的臭石头。
但她不能让他粘着不放。
明宵清楚记得,在她身为亡魂时,耳边的那些声音说过,就在今夜,天枢院将在揽溪峡举办选录弟子的院试。
这于她是机会,也是了解如今天枢院情况的最快渠道。
选录弟子放在哪个门派都不是小事,以天枢院如今的体量,必然要拿出最严格的手段对弟子进行考量。
季折风官至天枢院掌院,院试这种大事,他就算不亲自来看,也会在别处关注着。
明宵自然明白,如今她顶着这张脸,使着这副身体,若想复仇,谈何容易。
可她不甘。
若以此身埋没人海,忘却往事,将昔日仇敌视为不可直视的巍峨高山,直到长命百岁、垂垂老矣……
那还不如让她死个痛快!
上苍垂悯她,许她多活一日,那么她就多燃烧一日。
今夜她得下山。
就算只是远远看着,多看一眼,也好过躲在山上什么也不做——至少她已经尝试过。
但是说到底,复仇也好苟且也罢,都只是她的事。
若是对其他人也就罢了,对这痴傻少年,哪怕知道他有邪术傍身,她也狠不下心利用。
他为她做的已经足够多。
明宵有意要甩开少年,一路行至山脚,越走越快,少年却一步不落地跟了来。
到了息音阁大门前,她终于打破与少年的僵局:“你非要跟我走,是不是?”
少年见明宵终于愿意和他说话,高兴地点头。
大氅半挂在他肩头,他一动,就从肩上溜了下去。
明宵瞥过他的肩膀,耐着性子为他扯好大氅,又后退两步:“那么你在此处等着,我办完自己的事,就会回来找你。”
少年想伸手拉住她,又将手缩了回去,可怜问道:“什么时候,回来?”
明宵闭着嘴后退两步,不答了。
少年张了张唇,却是乖巧地答应:“好,我等你。”
他果真是个听话的,也十分好哄骗,与明宵定下约定,就循着约定在原地等候。
明宵走出数步,夜色茫茫,她倏尔回头。
息音阁门前杂草丛生,歪斜着长了一颗小小的丑陋的梅树,零星开着花。
石门的牌匾上,曾经耀目的“息音阁”三字已然磨灭。
少年站在门前,浓眉打了一层霜。
这风雪中所有被磨灭的,破旧的,不堪的事物里,只有他是新的,热的。
明宵忽然想起,她好像还没问出他叫什么名字。
罢了,日后也不会再相见。
等他饿了冷了,或是终于开窍了,就会自己离开。
远处的女子戴上兜帽,踏着夜色走近黑暗里。
少年始终看着明宵的身影。
等她一步步走下台阶,消失在夜色中,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与谁说话:“她回来了。”
少年脖颈后,裸-露的皮肤上鼓起一块透着黑色的肉包。那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