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难
聂桢刚才的为难之色却兜兜转转,再上脸面:“夫人不在府里——好些天前就不在了。”
姜维心中“咯噔”一下,却还是按下微动,故作惊讶地瞧着他。
聂桢继续道:“夫人十天前搬去了城南。玉绮妹子说,夫人的家族在那里有故宅,先前储过米粟,因此夫人去开仓放粮了。”
姜维低头笑起来,倒显得松过一口气似的。聂桢奇怪地望着他。
“哦?还以为她回成都了。”
聂桢摇摇头,心下无奈。
“伯约,你们究竟在闹哪一出?”聂桢沉重叹气,轻声质疑,“一府主母,身侧不能总陪着个别的男人吧……”
姜维目光微动,上下打量着聂桢的脸色。
聂桢摊了手,索性摆出要把话说明白的态势:“……夫人身边始终有个男人,我等在成都皆不曾见过。自打夫人住了城南,那人几乎日日相陪。有时同夫人看剑,有时帮着给百姓分粮。还有一次……当时已入夜,蒙猇却来回报,说那人尚未离开,仍与夫人灯下共茶、相谈甚欢。”
“大抵是马氏旧人……”姜维想起那夜姝妍说起的故事,缓缓道。
“‘旧人’……”聂桢不置可否,“你不去看看么?”
姜维滞住步子,也牵回了方才蠢蠢欲动的心怀。他感到一股泛着酸麻的凉意自腹底而起,缓缓攀至眼底,让他向来很难显山与露水的神态不甚自然。
“子固,你跟蒙猇从此不必去城南了。”他看着聂桢,沉默良久,却突然轻笑起来,“风月佳事,我本不爱。如今她身边故旧相伴,毋需叨扰。”
聂桢凝视他的背影,千般无奈。
“听说你的婶母要来?”男人挽了袖口,斜倚在藤椅一侧把手上,一双深沉的黑眸饶具趣味地探看着女子的神色。
几个小厮忙前忙后地搬着米袋子,另有两人正拿着铁锄一下一下地砸着仓底,要将这新米仓凿出个裂口。姝妍正在记录已近出仓、即将被分为一小袋一小袋的米粟数量,听见身侧男人这么问,只是潦草地点点头。
“大人消息灵通。”她弯了腰去查看仓底可能受潮和发瘪的谷物。
“不是说了么,你喊我‘公子’。”
“……大人已有家室。”
“当我还是‘公子’的时候就认识了你。”他饶有兴致地望着姝妍忙前忙后,眼睛一刻不离。
姝妍没搭话。
“你的婶母和你那位小叔叔的夫妻感情,想必还好么?”他突然转了话题。
姝妍略带警惕地望着他。
男人轻笑一声,换了副半嘲不讽的语气:“别老拿我当敌人,行吗?就当我生得不好,今生今世偏巧做了魏的子民。”
“妾之本意,原非若此。”姝妍慢声低眉。
“一和你说话,就抬着八分的谨慎,这样不累么?”
“大人开口,妾会提着十分的谨慎,一分都不敢疏心。”姝妍认真地回答。
“可我能从你的脸上看到答案。”司马昭半眯着眼冲她笑着,“你本就不擅隐藏情绪,喜怒哀乐,皆为分明。”
姝妍用鞋尖轻轻点过已经打好包的小袋,狼毫末端指向那个看上去十分清闲以至于给人一种“无故找茬”错觉的男人,唇间揶揄道:“司马大人,轮到你做事了。”
司马昭捋捋袖子,笑着走来,他在她面前弯下腰,每一只手里各拎上两袋,狡黠的目光定在她的面子上,尽皆纵容:“粮袋分完,夫人应当给在下好好讲讲在蜀都的故事。”他直起腰脊,迈向府外的人声喧嚷。
姝妍盯着他的背影,心中思量。
沔阳。
城下人来人往。这片深厚的土地虽处南郑以西仅百里,却像是从未经历过战乱侵扰似的,同汉中郡经年累月的硝烟四起比来,倒扮着个颇为宁谧的角色。
马车停于溪边,熏人的风掠过车身两侧,姝妍扶着玉绮的手,缓步下车。两位女子面前是一座旧堤,受了两载旱气,堤下水位早已降至不足脚踝高。沔阳的老百姓之所以还未拖家带口地往他处奔逃,想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沔阳背靠阆水支脉,始终有涓涓细流自陈仓而出。尽管如此,要说比及两年前,这条溪流也窄了不少。
姝妍迈过惠渠,心下亦然觉得石桥这侧干净了太多——从前风烈雨急,多生青苔,常常溢满石路。
一片香雾氤氲中,姝妍正对着马超之墓,虔敬地摆上三柱香。青松翠柏绕了坟冢半周,沉寂在干燥的空气里,却始终欣欣向荣。
“今岁可有安平王爷与王妃来祭过了?”姝妍阖目问道。
玉绮跪于坟冢一侧,安静地向银盆中放入黄纸,垂首道:“回夫人:王爷与王妃还未来过。”
姝妍微微张开双目,心中不免起了几分讶异之感。
要说安平王偶尔记不起他那已故岳丈的重要日子,勉强还能解释两句:王爷夫妇虽育一子一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