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归
很长一段日子里,姝妍都记得刘氏拿下西川后的第一个庆功筵席。赵统偷偷为她拿来了一整套男孩子的装束,因此她得以“堂而皇之”地摸进内殿去,同众位大人、将军的儿子们坐在偏席。
姝妍忍不住打量着面前这些公卿世族家的公子们,赵统温雅的声音一直在她耳畔喋喋不休:“……你对面的呀,是简大人的长子简仪。挨着他左手边的是……”
“统哥哥,嘘……”姝妍在案后扯住他的袖子:“你还嫌不够引人注目啊!”
话音未落,却听一声自旁而起:“阿统,这是阿广么?”
赵统回头,见一少年人正从门外款款而入,笑意朗朗,形容俊逸,一手托着个玉碟,碟中盛着几颗杨梅——原是杨虑之子、杨仪之侄杨邕。
“阿邕!”赵统面上一片光亮,他兴冲冲地拉着姝妍一同起身:“快来!妍儿,我来介绍,这是杨邕,是我在襄阳结识的朋友。阿邕,这可不是我弟,此乃平西将军女侄——姝妍是也。”
“邕哥哥。”姝妍规矩地行过一礼。
“这……”杨邕没来由地羞赧,他赶忙将手中的梅子递将过去:“来,吃这个!”
姝妍眨眨眼,大大方方地拿了一颗放进嘴里。杨邕上下打量一番,不禁赞道:“马姑娘英气十足,若坐于席间不言语,旁人绝不知姑娘实为女儿身。”
赵统眉开眼笑:“妍儿的确有股‘英雄气’在身上!”
姝妍一手一个牵住两个男孩的袍角,拉他们坐下,口作哀求状:“二位哥哥快快请坐吧,你们要是再站着笑,那我可是要被轰回去的!”
“我看谁轰你!”赵统瞪眼笑着:“大不了……我与你一起被轰出去!我们去外面看星星!对了,杨兄也一起来,如何?”
“我?”杨邕惊讶道,他又打量了面前的二人,宽厚地笑了,他摆摆手:“不了,不了。晚上我还有功课要做的。”
“功课?”这下子惊讶的人立马换作姝妍:“晚上还做什么功课呢?”
杨邕将一颗梅子送至唇边:“读书。”
“哥哥读的什么书?”姝妍好奇心上来,便继续问。
“经书。”
“哈哈哈……”姝妍抱着肚子笑得合不拢嘴,“经书?哈哈哈!”
杨邕道:“马姑娘莫非笑我?”
“是啊……”姝妍边笑边摇头:“如今天下大乱,兄长居然仍旧有心治学!”
“唉,”杨邕苦笑着嚼了一口梅子:“父亲训令,不得不听。”
姝妍笑道:“兄长不如弃文从武?”
杨邕赶紧摆手:“不要。武人杀伐气太浓,为兄怕是没有那种胆魄。”
姝妍看见他的表情,更是开怀,笑得前仰后合。赵统拍抚着她的后心,假意责怪道:“方才不许我俩大笑,现在自己又笑得如此动容,妍儿真真是‘严以律人,宽以待己’……”
端着神态的杨邕也终于忍不住垂首笑起姝妍的憨态。
“嘘,马姑娘别笑啦!”杨邕用手指点点前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赵统注意到里间的觥筹交错不知从何时起停了下来,一众文武大人皆直身而坐,眼光齐齐投向上座。赵统和杨邕一人伸出一只手,前者迅速扶正姝妍的肩,后者则为她整理好仪表,姝妍将笑声憋在嘴里,乖乖闭上嘴巴。
“诸公!诸公!前日新得益州,我心中有话,今日一吐为快啊!”新任益州牧刘备脸色红润,正从座中起身。酒过三巡,姝妍看见男人已微醺。
他走到法正席前,拉住了他的手臂,法正立刻抚平衣襟,从席间站起身。
“没有孝直,备便无入川之路。”刘备端起法正案上的酒盏,替他斟满,又为自己盛了一杯。“来,孝直同孤共饮。”
众人的欢呼声中,法正毫无犹豫,只将满满一杯酒水送入咽喉。刘备仰首大笑着,面子上显现出难得的舒惬。
他又走向同法正相对而坐的马超面前。马超似乎已经准备好了,他从容地起身,继而行礼。刘备笑道:“若无孟起,备则无入川之力。”
马超十分拘谨地跟着刘备露出一个淡然的笑:“主公谬赞了。超漂浮半生,终得遇明主,自当以一身肝胆赠与。”他为刘备斟满一杯,自己拿起案上本就盛好的酒,“因身上有伤,超自入席以来尚未饮酒,今日这第一杯,也是唯一一杯,当敬与主公。”
不等刘备有所应答,马超抬腕便将觞中酒一饮而尽。座中人跟着他的动作高呼助兴,于是气氛一时热烈无两。
“主公不弃,便请同饮。”
刘备的眼眶突如其来的温润,他将马超的敬酒喝得干净。
此刻,两个共事早于相识的男人分立案几前后,他们之间流动着众人的慷慨造势,以及乱世里的一丝相惜。
“好、好!”刘备不住地点着头,握住马超的手:“平西将军之心,备了然于内。今后还望孟起不吝相助,与我共复汉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