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墙,不住打了个寒噤,立马低下头去,心中念起诀来。
约一刻钟后,头顶传来哀切的钟鸣。紧接着,面前宫殿中发出凄厉的哭声。侍女们疾步向外跑去传送消息。
复者执着一件华丽外袍,迎着猎猎秋风,一手执腰,面朝幽冥北,长声疾呼一女子的名讳。此为复,意在招魂。
皇后崩逝,天下缟素。
“贫道接旨。”慈玄跪地,接过任命她为皇后典丧的圣旨。她抬起头,悠悠望了那高耸的宫殿一眼,此时礼官正在为皇后设祭台,搭灵堂。远处回荡着哀钟声,真正哭泣又有几个呢?
“阿妙,你且跟着女官去换身衣物,助我送我老友一程。”
“是,师父。”桑妙低声应和,乖巧地跟着女官去换了身行头。
换上符合礼制的素色衣衫,桑妙随师父一道进殿。皇后遗体正安放在正寝南窗下的床上。她保养得宜,看起来甚至比自己的师父年轻些许,桑妙想不明白这养尊处优的日子,怎还让她早早送了命。
“谨遵太后生前懿旨,殓,沐浴与饭含皆由道人亲临,其余人不得触碰太后玉体。”昭皇后生前跟了一辈子的掌事嬷嬷当着众礼官宣布,挑了些心腹与她一同留在此处。
不知是哪方的命令,原本僵持着的礼官们纷纷退下,全了昭皇后的遗愿。
桑妙捧着木盘紧紧跟在师父身后,她对皇家丧仪之事并不了解,便静静听着师父的教导,未行差踏错一步。
以往在灾祸之地替人超度的时候,桑妙只需从旁辅助,念念咒语即可。皇家丧仪繁复,一步有失,便是关乎脑袋的。
慈玄取过木盘上的角柶熟练地插在太后上下齿之间,将口撑开。复而将递来的珠玉和米等物简单检查后放入皇后口中。
“阿妙,去,看着她们烧洗米水,烧好了叫她们同木梳和磨甲的一道送来。”桑妙敏锐地察觉到师父似乎与平时不太一样,碍于这样的场合,她不敢多问,照吩咐乖乖做了起来。
用具准备好后,桑妙退至一旁。
看着自己师父尽心地替皇后娘娘擦过身体每一处,洁完身后又取过木梳小心翼翼地将每一缕头发都理顺。
桑妙从未在师父脸上见过这般悲伤而虔诚的神情。
初终日已过,灵堂设起,皇子皇孙妃子们还有肱骨大臣身着不同的成服跪在堂下,涕泗横流,哭泣声四起。
桑妙被安置在灵堂一角,师父嘱咐她同往常一般抄抄经文,唱唱经即可,不可躲懒,也不可出头。
纯白的经幡挂了满堂,将她遮掩其中,桑妙匐于案上,专心地抄写经文,一笔一划皆尽心尽责,不稍有失。
她端坐堂上,早晚听着底下看不见脸的贵人们的哭号。她未听过如此精致的低泣,仿佛每一个起落都曾演练过一般,同那些她在灾疫发生的地方多听到的那如同动物般的哭号豪不相干。
转眼竟到了停灵前夕,做既夕哭。照大祯传统礼制,既夕哭时,诸位有亲缘的皇家子孙都要跪行到灵前与逝者做最后一面。
这日天色很暗,狂风骤起,黑云翻飞,天穹低得似乎要压在人身上,使人心神郁结喘不过气来。黛墙青瓦的宫殿沉寂无声,满堂经幡被劲风吹得上下翻飞,堂外的一切真假喜哀影影绰绰显现在桑妙眼前。
今日伊始,桑妙便身体不爽,不知是受了这天色影响,还是这宫中的冤魂不愿意放过她这一可倾听感知之人。敲钟声,风打宫墙的声音,宫人的脚步声,哭声,礼官的唱名声,甚至孝子贤孙上前时衣物摩擦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涌入她的耳朵。指尖能感受到纸页的粗粝,寻常香火气竟熏得她连连皱眉。过载的五感使她心跳不住地加速,经外奇穴也突突地跳着,连血液也沸腾起来。
总是心神不宁,她依旧安然伏于案前,安静地抄着往生经。
又一阵风卷过,撩起隐匿她的幡帷。女真人正坐堂上,执笔点墨,忽而心头一紧,从经文中抬起头,一呼一吸间,无意向灵柩处一望。
这一望,望进一双含泪的多情双眸。她呼吸一滞,心振如鼓擂,指尖泌出细细的汗,手指发颤,手腕一泄力,笔尖上的墨就在洇出浓黑的印记。
那人也似察觉了经幡中的灼灼目光,直跪向其中一望。女真人端坐其中,素白麻衣,鸦黑的发髻高高挽起,丹唇微张,芙蓉面,远山眉,还有那秋水相聚的柔情眸光。
这一望,望断了此生春水。端坐堂上的身影,于他而言,是观音,是艳鬼,是惊鸿一瞥心上红痕。
前人礼毕退场,礼官长声唱道。
“皇三孙,李照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