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
我想进去看看邵明。”
黄毛只是冷着眼看她,在几个警察纷纷围过来之后,不情不愿地打开了铁丝网门。
‘头头’这时候也把衣服下摆放了下来,谢天谢地不用看到他那弥罗佛似的大肚皮,正在满脸堆着笑不断点头哈腰地跟林屏山说话,“我们哪里算绑架啊,警察同志,来一根烟——”
林屏山推开了那根烟,尚未开口,黄毛便‘哼’了一声开口说道:“他前天晚上被人打得都快死了,丢在路边没人管,喊他都不应,跟个傻子一样。”黄毛的语气十分不耐烦:“当时他腿上骨头都戳出来了,还是我们给他包扎弄好的。”
应梨步子一顿,她转过了脸,认真地对黄毛轻声道了谢。
声音太小,旁人没听清楚,只有他本人错愕地望了应梨一眼。
“是的是的。”‘头头’的腰背又往下低了低,“我们农民工才是真的受害者,警察同志……我们就真的只想把自己的工资要回来,绝对没有违法犯罪的行为,绝对没有!”
一行人来到厂房里,里头还有十来个工人,应夏发现居然有一半都是女性,脸晒成了酱紫色、眼皮耷拉着,用不安又恐惧的眼神看着他们。
工地夫妻吧,还挺常见,虽然女性总在各种地方隐身。
邵明就在最里面,他平躺在水泥地上,薄薄的眼皮闭起来,身下还给铺了一层布,浑身的血迹也被厂房里的灰尘染得褪了色。
他就像是一个坏掉的人偶。
应梨屏住了呼吸。
“今早昏过去了。”黄毛轻轻向那边扬了扬下巴,“…这可不是我们弄得,我们都好吃好喝的招待他。”
‘头头’还在喋喋不休着,林屏山被说得头疼,示意同事们先把邵明抬出去,试图向这群工人解释,他们的工钱不应该问邵明讨要。
但这让事态一下升级了,随着‘头头’沉默地一抬手,方才还表现得十分麻木的工人们立刻活动了起来,妇女们的干嚎声像是在唱戏,夹杂着些许听不懂的方言,纷纷闹着要自杀——用菜刀抵住脖子。
而应梨旁边的黄毛则是立刻跳开几步,他掏出手机,似乎在直播,嚷嚷着:“都看看啊,农民工被拖欠工资闹自杀了!都来评评理,大家都看看,欺负农民工……”
年轻的民警们经历过这场面,这是最让人头疼的事情,讲道理又讲不了,动都不能动一下。半分钟的功夫已经有人爬到对面废弃工业楼的天台上,声嘶力竭地要跳楼,其余人要么哭天抢地,要么拿手机拼了命的拍视频。
实在是太乱了,应夏下意识想抽根烟躲出去清净一会儿,瞥见应梨一脸的凄哀,似乎忍不住想要去邵明那边,连忙把她拽过来,“别过去,信不信她们真能把你脸都撕烂。”
邵明的旁边有两个虎视眈眈的女工人,她们看着邵明,就像个捍卫自己财宝的恶龙。
“他好像死了。”应梨抓紧了应夏的手,“姐姐,他的腿一直在流脓血。”
天气尚且炎热,伤口溃烂成这样,再拖下去,确实不妙。
“这帮人撒泼起来,谁都没有办法,真的。”应夏十分后悔自己的一时心软的营救,“除非给钱,不然他们不可能放人。”
嘈嘈杂杂的声音就像是一场混沌的梦。
邵明又回到了那一夜,他接到消息赶回去的时候,家里成了一片火场,大家跟他说,他的母亲还在里面。
奇怪的是,当时的邵明很冷静,他甚至抬头看了眼黑烟密布的天空,仿佛要在上面找一个缺口似的,就这么专注地看着,表情带了些探寻。
仿佛一个局外人。
一定能找到的吧?邵明琢磨着,他这时候又有点分心,想想电视剧都是怎么演来的——哦?傻逼主角不要命一样往火场里冲,然后被大家死死拦住,接着痛彻心扉着鬼哭狼嚎:我妈妈还在里面!
邵明又试着张了张口,不过半秒又立刻闭上:这烟太呛人了,这个行为也太傻逼了,他不干。
他还是应该去找缺口,一定会有缺口,这不可能是他应该经历的东西,他觉得自己一定就是楚门,可恨的导演为了综艺效果把他折腾成了这样,去你妈的,他才不配合。
邵明的脖子几乎都快僵了,眼神却愈发地专注,眯着眼一直看,天好黑啊,星星都黯淡了下来,找啊找,邵明终于咧嘴一笑。
最亮的那颗星正在移动——看吧,它不断闪动着,拖出了一条长长的银色轨迹。轨迹划破了晦暗混沌的天,于是天空从中间开始裂开,白光瞬间从缝里直射了下来,这神圣的光芒只追逐着邵明。他沐浴在其中,仿似得到了神明的召唤。
邵明微微笑了起来,他的内心狂喜且饱满,被巨大的信念所充盈着,四肢百骸也变得轻飘飘,下一刻,他将升入天堂。
“邵明。”
神明温柔地跟他说,“不要怕,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