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前世一
人眼里,母后或许不是一个好人,但在她眼里心底,母后就是她的天她的地。
所以母后这一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就像一支架在弓上的利箭,总是很紧绷,也很累。她这个女儿就像是她的累赘,因为爱着所以不忍心割舍,因为爱着所以希望她好,就像现在母后为了让她离开皇宫说出了自己心底的渴望。
这是动之以情吧。
博古架被关上了,母后只留给她一个决然的背影。
她想嚎啕大哭,喉咙却干涩难耐,发不出一点声音。
以往,云知亦一直都很看重家国二字,执拗于国泰民安,她以为这是因为自己是公主的缘故,这一刻她才真正了解,没有国就没有家,没有家就会失去母后。
就在转瞬之间,她失去了所有。
云知亦带着一颗彷徨无措的心走出了地道,离开了皇宫。
她想像母后说的那样替她好好活着。
可是她能去哪呢?
谁又会收留一个会被通缉的前朝公主呢?
地道的出口是一片荒郊,野草丛生,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树林,黑夜将至,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其他声音,孤寂被无限放大,牢牢的笼罩着她,让她窒息。
云知亦漫无目的的冒雨走着,垂眸望去,襦裙破了湿了,发髻散了乱了,皮肤脏了伤了,她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是一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样。
又脏又臭。
而且她今日几乎没有进食,很快身体就因为饥饿而空乏无力。
经过一片菜地时,她一眼就看见了一排绿色的青叶草,挪不开脚步了。
她知道那是胡萝卜,因为她之前因为好奇种过一株萝卜,最后成功养出了一根小小的胡萝卜,最后扔了。
现在这些胡萝卜大概是附近的农户种的,她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这么多株,她就挖一株充饥,只挖一株。
云知亦踩着泥泞的土壤,选择了一株相对成熟的萝卜草,用素白的手刨着脏兮兮的土壤,泥沙陷入她的指甲,泥土染黄她的手,但她不必在意,她用自己的裙摆把挖出的胡萝卜擦干净,咬了一口胡萝卜。
她已经分不清脸上流的到底是雨还是泪了,但萝卜真的很甜很脆。
云知亦既觉得自己此刻是幸福的,因为饿了有胡萝卜可以填肚子,又觉得自己是可悲的,因为她已经没有家了,还赔上了母后。
她还能活多久?
她蹲在地上如痴如醉的啃着胡萝卜,直到一道身影挡在她眼前,她感觉不到雨水打在脸上的湿凉感,反而感觉到了夺眶而出的热泪。
云知亦呆呆的抬头,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种猜测,是这片菜地的主人吗?他会痛骂她偷了他的菜吗?他会把她送官府吗?她要不要现在就跑?
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撑着一把纸伞,纸伞挡住了倾泻而下的雨水,也挡住了垂直落下的月光,他身着一件天蓝色宽大僧袍,一股淡淡的檀木香若有似无的萦绕在她的鼻尖,他的薄唇抿在一起,正垂眸瞧着她,目光深邃似幽潭,那是一双淡然而透切的眼睛,里面好像有星辰大海,有璀璨银河。
她忽然想起自己寝宫里种着的那棵百年青松,不管四季如何更替,也不论风吹日晒,它就那般傲立于世,俗世的变迁于它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
很快,男人轻启薄唇,清润悦耳的声音响起:“施主,若实在饿了,可随贫僧到寺里讨一份挂面,何至于如此糟蹋贫僧的菜地,这萝卜还未到采摘的时候,年岁尚幼,吃了恐不好消化,到时施主腹痛怕是要赖上贫僧了,罪过,罪过。”
“……”
云知亦从地上站了起来,但刚刚蹲得稍微有些久,她站起身的那一瞬间,大腿感到一阵刺乱的麻痛,她立刻又失力的跌回去,但男人眼疾手快的用另一手拉住她的胳膊,阻止她再次跌倒。
她借住他的搀扶缓了缓,大腿的刺麻渐渐褪去,她的注意力回到被他握住的胳膊上,他抓得很用力,她能明显感受到他手掌间充斥的力量,紧致而有力量。
她的手中还握着被啃了一半的胡萝卜,还是不肯放弃现有的唯一食物,但她还是小心翼翼的问他:“那个寺庙离这里远吗?”
他松开了她的胳膊,思索片刻才回答:“从这儿走回去需要一柱香的时间,当然,如若施主的腿脚利索些,只需半柱香就能到了。”
云知亦现在又冷又饿,兴许是现在的处境着实窘迫,又或许是男人身上的气质斐然,她莫名的想相信他说的,他不是坏人。
“好。”
雨已经停了,但周围的一切都湿漉漉的,冷意彻骨,他把纸伞收了起来,皎洁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遗世独立而眉目如画,他转身率先踏出一步,她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看着他挺直的背脊,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问:“我要如何称呼你?”
“贫僧法号‘鸣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