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8.19)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三日后,天色暗沉,近几日便是小雪。
毛球驮着一人一魂回到九黎,化作白幼鸟,叽叽咋咋去寻蓁婆婆。
桃林的竹楼里,被蓁婆婆强压着沐浴的小夭,换下了脏污的红衣,却不肯让人拿去清洗,死死的抱在怀中,似是拥着心上之人。
苍白如纸的唇瓣,因蓁婆婆强灌了几碗糜肉汤,而晕了几分血色。
不曾出声扰了她思念故人。室内静谧,仅闻木勺盛汤,汤匙喂汤,无知无觉地吞咽声。
连毛球都安静待在角落,难得斯文地享用佳肴,尽量不发出声响,唯余惊了神族少女与爱人相聚的美梦。
屋内烛火明亮,炉火烧的正旺,袅袅茶香随着水汽娉娉婷婷,是小夭最爱的云雾仙。
云即白,雾即为不真切的美梦,仙即为某个红尘世外客的缥缈仙人。
室内的温暖,拥着熟悉的味道,在娘亲与爹爹相守的故居,小夭卸了心防,第一次扑进蓁婆婆的怀中,尽情倾泄心中的苦闷。
蓁婆婆是强者,即使小夭于她有救命之恩,可心中敬重过甚。是以,在强者面前示弱,于其而言,是非常可耻的行为。
可此刻,她需要一个怀抱,一个让她能放心倾诉相思与困苦的怀抱。否则,她也没把握,能够坚持走完,这毫无惦念的余生。
蓁婆婆未发一言,拥着她的玟丫头陷入沉思。那微微蹙起的眉间,不知是否也忆起了曾经的美好,不知是否也曾有过年少的爱人......
良久良久,蕴沉了几日冰霜的天际,终于降下了飞雪。
圣洁不染尘埃的霜花,自九天翩翩而下,随风飘荡的舞姿如朵朵山崖之巅的雪莲,洁白无瑕。若刚出世的婴孩般懵懂,却又有领略前尘的阔达。
纤尘不染,似要荡涤世间的一切怯懦困苦、遗憾不甘。
高高支起的窗栏,任凭裹挟着冰冷的风雪肆虐,吹灭了屋内的烛火,仅剩煮茶的火炉内,一方被圈住的火光,散发着旺盛却幽深的亮光。
屋内迷蒙的黑寂,凭借炉火的微光依稀看到脸的轮廓,却看不真切表情。
似暗若明,若明却暗,最是适合一切不能示之于人,为了恩义,更为苍生,却又不得不倾囊相授的成全。
那,即为窥探、泄露天机。
古来妄图窥探天机者,皆没有好下场。若非出生便自带天命,又何苦亲手推开心爱之人。甚至其早早故去,都从未知晓自己心中的半分情谊。
人人羡慕她知晓天命,运筹帷幄,让家族一直戴着神秘莫测的面纱,无论大荒谁为王均能利于不败之地;族人皆赞她高风亮节,处事公正从不徇私;更多人人崇拜她光风霁月,不萦于怀的高洁。
可鲜少有人知,不,面具戴的久了,差点连她自己都忘记了,那抱憾终身的残缺困了一生。那痴心不改,至死都不曾背弃的温暖,自己竟从未回应过。
即使为了苍生窥探天命,被天命反噬,被至亲抛弃而遭受仇人凌虐,也无悔,无怨,无恨,无伤。
纵使千刀万剐,寸寸白骨,也未曾放弃过半分活下去的希望。
自见到那画中美人伊始,许多许多年不曾入梦的少年郎,夜夜探访,似要诉尽两千年的无尽相思。直到知晓玟丫头情蛊那日,许多年前那个不解之谜也恍然有了结果,身强体壮的少年郎何至于暴毙!只怕是......
不知如今面貌尽毁,她的少年郎,可还要她?
可惜啊,妄图窥探天机,遭受天谴后仍不知悔改的人,只怕是魂消神散,再无来生。
她的少年郎,堪堪神族之身,仗着天赋卓绝,替她应生死劫的少年郎,还......
还能有来生么?
强者从不轻易流泪,尤其是堪破红尘,历尽地狱般刑罚,都未曾弯了脊背的强者。若泪流,必定是伤心至极,碰了不可触碰之禁区。
一滴滴清冷的泪自发间滑至脖颈,惊了小夭的幻梦,松开怀抱,缓缓抬头,借着炉火的微光,依稀见蓁婆婆下颚处的两道晶莹,泛着细碎的银光。
小夭强压数年的愧疚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密密麻麻,丝丝缕缕,死死的困住她,半分都动弹不得。
小夭自怀疑蓁婆婆身份起,便有了算计。相柳“重现”,利用蓁婆婆的茶瘾,引她在“无意”中撞见相柳画像,在暗处观察一切的小夭,便凭她脸上的诧异神情,笃定了蓁婆婆的身份。
知晓世间绝无起死回生之术,若有,古来神通广大者多如牛毛,通晓法阵者如过江之鲫,何以轮到自己?一介灵力低微至难自保的神族。还是自己毫无用处的尊贵身份?连娘亲都不曾妄想的事情,小夭是痴心妄想也万万不敢想。
未曾奢望幻想的美梦。她,只想再见见她的相柳大人,这世间阵法卓绝之人,有且仅有蓁婆婆,神秘莫测的鬼方氏,曾经的实际掌权人。
小夭生平头一回费尽心机算计她人,还是对自己倾心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