樗蒲局(中)
城北那间赌场地理位置选得不错,左一个饭铺子烧着时兴的鲈鱼莼菜,听说大司马东曹掾张季鹰最好这口。
右一个可供打尖的黄公雅舍,整条小街,公私商贾满路,酒铺饭辐辏,客舍亦稠。
累了便劳烦您小走几步,出门右转,沽几两热醪。
困了便去打尖住店,饿了吃上两碗热腾腾的汤饼。
在这,人们忘了恐惧,用短暂而强烈的刺激和欢愉填补思考的空白。
比起朝不保夕,混乱复杂的世道,这般快活肆意的生活,也难怪令人醉生梦死。
进赌场前,谢师跟在婷幽葱绿的身影后,一前一后地走着。
一进赌场,二人位置被谢师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番,谢师走在前面,侧身将婷幽挡在身后,并排走着。
“卢!卢采!”
“黑黑白犊雉,最劣的枭采。”
“又输了。”
“今天手气真差。”
这没有醉仙醉死的烟雾缭绕,没有袒胸露背的赤膊大汉。
只不过是一群人围在棋盘素毡边,用力伸着脖子,红了眼,在放声呼卢罢了。
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得意尽欢,事过无悔。
这几句话怕不是被赌场中的赌徒奉为圭臬
这里和婷幽想象的大相径庭。
想象如同洪水猛兽,但身处其中,再大的洪水也只是汇聚而成的涓涓细流,再凶猛的兽也有降驭之法。
真正来临的那天,只一句“不过如此”。
总被想象绊住了脚,是因为看不见微小的细节。
“樗蒲,老子入西戎所造,或云胡亦以此卜也。”
婷幽暗忖,可惜书本万事通樊篱不在场,否则一定会听到他详细的引经据典。
樗蒲也不是没玩过,以前和犀哥还有父亲玩过走马打关的那种汉时樗蒲。
赌场内的赌徒们追求速度和时效性,自然便放弃了复杂玩法。
现在普及的玩法,简单许多——
每人掷名齿的五木骰子,每齿均两面。其中三齿正反二面只着黑白二色,另两齿两面分别绘有犊和雉。
所谓的卢采,是五齿中,三齿为黑,两齿为犊。
一如所见,这赌坊内所玩的樗蒲毫无技术可言,纯粹是碰运气。
“哈哈哈哈!好!好!黑黑黑犊犊!又是卢!”
婷幽的注意力被那狂妄放肆的笑声吸引住了。
一直出卢采的那人,套着普通鸦青麻衣,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不知是先前得罪了谁,被打的这么惨,留了斑斑点点的淤青
隔着薄纱,婷幽看不见那人的面容。
“东南角那人连着掷出卢采好几次了”
婷幽隔着幕篱,小声的提醒道。
谢师也注意到了这点,答道:
“一场卢采运气三十二分之一,连着几次,这运气相当于百万里挑一,有些古怪”
微微侧身对着方向,悄声补充道:
“不是在齿上做了手脚,那便是对庄故意放水。”
再小的赌局也有老千,运气在千术面前毫无规律可言。
婷幽会意,二人走上东南桌前去,做一旁的看客。
对庄那人危坐着,面对这样的局面依然稳得住,他不像是赌徒。
尽管婷幽只能看见他颈子后凸出来的那块骨头,却忍不住凭此骨头想象了一下这人的身份。
是官府派来围剿赌坊的卧底,还是天生心脏有疾不能动辄喜怒的病弱公子。
“黑白白犊犊,秃采。”
病公子悠悠地推出筹码,羸弱地咳了两声,声音细细的,好像游丝一般,命悬一线。
连出卢采那人显然赢得杀红了眼,捧着一堆算箸筹码,放声大笑,疯狂地豪言道
“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怔住了,双手痛苦地捂住脖子,眼球上很快充血,布满了红血丝,因为窒息,额头上青筋瞬间暴起,没有睚眦欲裂的愤怒,光有一副丑态。
遽然倒下之前,喷了众赌徒看客一身鲜血
钱塘江看潮就是这样,一个浪接着一个浪,出其不意地打来。
只不过此时此刻,飞来的是夹杂着腥臭吐沫星子的血浪罢了。
公孙靖要是在这,应该和那人一齐双双倒地了。
谢师反应极快,将婷幽揽在身后,当了个人形盾牌,结结实实糊了一脸鲜血。
谢师先简单地用指肚拂掉眼睑眉睫上的血,第一时间回头看看婷幽的情况,谁知婷幽异常淡定,幕篱洁白的纱,一尘不染,好像个没事人一样。
白操心。
递来的绿色帕子,谢师接了过来,擦了擦糊在手指上和脸上的黏液。
赌坊内没有店小二,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