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怀疑为基础的合作

“你是说，在这里？” 谢师还在抡胳膊的动作停住了，欠过身回头道 “火药大概有多少？”

“大约五十斤。”阴罅答道。

五十斤火药，什么概念。虽说这火药纯度不高，用来做火折子是大材小用了，用来炸建筑倒是绰绰有余。何需十斤的火药，一篓子的粉末就足以把缙云观这地方须臾间夷为平地。不夸张的说，五十斤火药，都够炸半个南阳城了。

谢师笑吟吟地弯着眉角，一径凑到阴罅身边， “真希望我们今天能活着出去。”

“先不说这个，你那有什么线索。”阴罅想拍一拍谢师的肩膀表示宽慰，谢师倏地躲开阴罅的偷袭，身体微微偏转了个角度，衣服密织的暗纹在从窗外透进的雪光下朦胧显起来，整个人像镀了层光。

阴罅看了看自己黑黢黢的手心，暗忖，原来，谢师怕阴罅摸脏他的衣服。

阴罅除了精通武艺，南辕北辙的理解也是他的看家本领。

“从火折子所用的火草来看，是长毛蓟，也就是把你手刮伤的那种植物。”谢师答道，指了指阴罅垂在衣袖里的手。

阴罅这才回想起在缙云观入口的那堆倒伏的蓟草，谢师在他们“交朋友”的友好握手时摸清了他被割伤的这点。不禁感叹谢师观察入微的本领。

还好谢师不是敌人。

阴罅也东施效颦地开始观察起谢师来了，谢师身形颀长，左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清癯的面颊托着的五官看起来深重，需要一些暖色的柔光来调和。这张脸，总觉得和谁很像。

谢师没注意到阴罅持续的注目礼，慢条斯理地沉浸在之前的话题，“这种植物喜阴，长在土质坚硬的山丘上，南阳共有两处符合条件，一处是这，一处是伏牛山。道观里常炼制灵丹妙药，或许和这些粉末的关联性更大些，所以就来到了这。”

阴罅豁然开朗般地瞪圆眼睛，嚷道，“这么说来，缙云观内有人发现了这批火药，不知道有什么用，发现可以做成火折子拿去换钱。”

对于眼前这个正与他“大声密谋”的人，谢师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把阴罅的声音浇灭了。

“但这批火折子被扣了下来。”谢师补充道。

“在南阳管理货品流通的……是——”阴罅在脑海中迅速检阅。

两人齐声道“司马颙！”

河间王司马颙身处洛阳，近水楼台，触手早已摸到了近畿南阳。

“我在这观里小住了一段时间，前几天缙云观夜晚总是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八成是司马颙的手下派人来踩点了，”谢师悄声对阴罅道，“你说的那位，要来烧缙云观的人，就是他吧。”

阴罅正犹豫要不要告诉阴罅实情之际，察觉到谢师眯着眼睛睨着他，惹得他内心发毛，企图调转话题的方向，“这么看来，司马颙已经知道了火药的事，还会派人来火烧缙云观吗？”但是阴罅还是没绕开司马颙的这个话题。

“司马颙没道理置这批流民于死地啊……不对，那踩点的人还是他吗？”阴罅左右顾盼，自说自话的补充道。

有时，连续的追问并不是真的想要一个回答，而是想含混其词，所以把问题抛还给对方。

谢师接收到阴罅“王顾左右而言他”的信号，丢了个极关键的问题：“你是怎么知道司马颙要来放火的？”

“有人……告诉我的。”阴罅在说“有人”这两字，特意抹低了语气，好像这两字黏牙齿似的一笔滚过，语气的重点落在了“告诉”这二字上。

许人均此时打了个喷嚏。

“柳仁？那人是什么人，可信吗？”阴罅春秋笔法式地故意刁难，也不怪谢师没听清他的回答。

“五分可信五分不可信。”其实阴罅糊弄谢师这个人精，也有点心虚。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也不知道。五五开是个敷衍句式的万金油，其中蕴含着运气这种不可抗力的成分。借用运气这种不稳定的因素来逃脱他人的追责。

谢师见吃了阴罅的闭门羹，继续追问道： “司马颙放火和这批流民有关吧。”

“其中关系，你还是少知道些好。”阴罅抬起头答道，雪光灰濛濛地烙在他没有笑意的嘴角，以一种少见的郑重感阻绝了谢师的继续追问。

恍惚间，似有咚——的一身，这下，两人之间的门，彻底锁死了。

“那我有权利推测，你的话也是五分可信五分不可信。”谢师伸了个懒腰，随后冉冉沉下肩膀。

阴罅连连附和道：“彼此彼此。”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怎么可能才打一次罩面便互相信任。

谢师俯身蹲在地面上挑拣着树枝，头也不抬地漫不经心道： “哈哈，看来我们的合作是建立在互相怀疑的基础上。”

“那可真是坚不可摧。”阴罅的话音刚落，谢师手中的树枝爽脆地被折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