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画贩
是岁,南阳正度过一个不温不火隆冬,温凉河下游凌汛,不能渡舟。漕运营生的商贾们不得已停泊至此,就地坐卖了。时兴饮酒赋诗,便有倒卖些汉末旧觥的;左思做三都赋,一时洛阳纸贵,这阵风刮来,连同南阳的纸笺身价也被抬高了,卖字画的更是络绎不绝。
商贾身份虽还是低贱,和小吏们活络活络便可在市里支个小摊,也不至于这一箱箱东西白白停在岸边,还得请人看着货物——听说南阳有不少无所事事的流民时不时在岸边踱着,谁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
那卖字画的经人打听,东北城门附近有户姓阴的大族,凭借光武帝的阴皇后荫亲这层关系,东汉时候捞到不少好处。
可现在改朝换代了,任他多大的家族也在纷争中站不稳脚跟。何况一部分的族人跑南边去了,一部分跑道青城山当道士去了,留在南阳的阴氏居然还是小娃娃当家,还不是因为九品中正的好处,混了个广武这种闲差当当。
奇了,一个武将最爱谈些道啊,玄啊什么的,南阳有些才气的画家都跑到阴府当衣食客躲税去了。
总之,你要卖画,去阴府就对了。
还没等第二天亮透,卖字画趁着靛蓝的晨色挑了一箩筐东西献宝去了,他倒不稀罕当什么座上客,这筐画里能有一副被收了过去,也就不用操心往南路上的盘缠了。
阴府倒不难找,坞堡的样式在其他零散的建筑中尤显鹤立鸡群。四隅角楼,略如城制。
卖字画的自知来早了,不敢贸然叨扰扣门,先撂下一筐子字画不妥,抱在怀里反而显眼,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偶有打更人路过,卖字画的惴惴不安起来,一手抱着东西,一手拿着梆硬的糙米馒头胡乱地吃。
天刚蒙蒙亮,卖字画远远瞄见阴府门口立着个人,许是刚从阴府出来的小厮,他火急火燎地将半个馒头塞进衣袖里,去逮住小厮询问。
“贵纲纪,我有事求见你家老爷,可否行个方便?”
眼前的这位小厮约莫弱冠上下,天寒地冻的却周身布衣,眉目寡淡清秀些,长了副叫人记不住的模样。
一副书生气,应该是阴府里司文弄墨的,至少是个书童陪读的人物。
小厮粗粗扫了卖字画的一眼,很恭敬地作揖,“如若是卖画的,还请换个地方说吧。”
卖字画的做了吃闭门羹的心理准备,眼下被恭恭敬敬地礼待一番心里也热乎起来。两人移步别处屋檐下,小厮直接将一幅幅画慢慢在手中卷开细鉴。
他的表情和他人一样寡淡,从中看不出这些话是好还是坏。
“如何?”卖字画的的自信在许久的沉默中被消耗不少。
“还请见谅,这些画诚然算不上佳品。”
卖字画的有些恼了,“怎会呢,你个不识货的,叫你们老爷来,我这可是卫……”
卖字画的一个激灵收住了,心里盘着,要是让这不识货的小厮知道这是画圣卫协的亲笔,心生歹念把画夺了去可就麻烦了。
“你!你!你懂什么,这可是画圣卫协的画。”卖字画的只觉得受到天大的侮辱,情绪往上涌,将这画的身世和盘托出也无所谓了。
卖字画的将眼神落在自己的画上,他不愿和这人耗着,他要带着他的画去找识货的人看。
“我且说我的判断,你没有可恼的理由,这画笔法游走凝滞,设色偏重,从笔法上排除卫协的手笔,而且卫协大多作道释人物,而这些画却重在描摹山水,人物反而成了点缀,无神无韵。
如若这些画是卫协的手笔,那你是在用卫协的拙作浪荡他自己的名声;若你松口否认,于你于画都没什么好处。你恼我是因为我点明了这些画不佳,让你陷入了这般两难的境地”
卖字画的被戳中痛处了,“你既知如此,为何又要让我为难。”
“我并无意让你两难,是在为你日后考虑,试想,你是愿意浪荡卫协的名声惹得他的门徒与你结怨,卫协有画圣这个名声在这,座下门徒自不在少数,你以后要是还想做字画买卖,那就将画收好,干干净净地离开为妙。”
卖字画的人权衡利弊,松了口,自己原是冀州人,因为战乱一路流浪到这里,这筐画是他在庙里投宿机缘巧合捡来的,和尚说是卫协的画,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他便花了为数不多银子收了去。
他早该想到和尚也会骗人,乱世中自己都保全不了谁还去送香火钱,佛门再清净,也是要吃饭呐。比起丢银子,他更害怕与人结怨,尤其是一堆人。无权无势乱世浮萍,若是陷入泥潭之中,都不用风吹,消失得悄无声息。
那小厮顿了顿,给了卖字画些碎银子。同情心可太稀罕了,人人都可怜,凡事一多便没了价值。人们对悲惨的敏感度钝化了,于是可怜看久了就是可厌。
别人无法怜我,就想让上天垂怜,卖字画的一路上流徙看了不少求天求地求天师的。佛,道要是能听见,也是忙着顾豪族的心愿,谁让他们香火堆得高,离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