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
他是和人打过了招呼的——太傅府自然是有面子的,若是平日,有人敢在这里聚众喧哗惹事,京兆尹与金吾卫,都不会袖手旁观。
可今日闹事的是乔装改扮的金吾卫。
目不斜视假作瞧不见这一票人的巡丁来自京兆尹。
这两个衙门尚如此,百姓们便更不会多事。
他们本就极少来这里,便是平日里给太傅府上送米面菜水而常来常往的,此刻看着太傅府被一群不明身份而凶巴巴的男子围着,自也是迈了腿脚,有多快便溜多快。
他们没法子来朝会,也送不出消息来,姬桢差人去他们府上请,府中下人却只能说郎君不曾回来。
一个“不曾回来”,便有十成令人胡思乱想的余地。
长公主在朝会上发了极大的脾气,选才不论德的吏部,因此很是吃了一口苦瓜。
“纵是疑我一心权势,纵是要以此劝诫我女主不可当权,也有的是旁的法子,难道我还能因他们说话不中听,便要了他们的命不成?好端端地连朝会也不来,宣召也不听了,这是士人可以做出来的事情吗?你们选才量能之时,难道半点儿不看德行?他们说不来了,便不来了,手中的职司交给谁去,难道便都丢下不做了?”
吏部尚书头上都冒汗——文人若是过的不合意,自有愤而求去的传统,可这许多人都突然失踪……
他实在是冤呐,他们又不是他选入朝廷的。
少不得劝长公主几句——不来便不来了罢,吏部这里有的是无官无衔的余员,但凡有缺,他们总有人能补进去的。
朝廷里少了几个人,总不能不做事了罢。
那些个被困在太傅府中的官员,怕是做梦也想不到,十多天后外头的“刁民”各自走散,他们回了自己府中,一口热茶尚不曾吃,便惊悉自己已然成了白丁。
纵然家族的声威还在,便是少了个官衔儿,也不至于立时便凄惨落魄衣食无着,可他们现下是再也没法开口说甚么了。
如这样世代为官的大家,自然不会是全族人都站定一个立场,从此不是阖族富贵便是阖族“富贵”——有人支持长公主即位,有人支持选个亲王即位,有人支持请先帝的八郎即位,有人支持皇族中最有出息的后嗣男丁即位,这才好确保无论何人登基,总有人能保住家族长兴不衰。
他们几个便是占着老迈的岁数,站定“女子怎可登基”的。
可除却他们,族中后辈子侄,却不能一口咬定圣人先祖之法决不能变。
相反,他们还要为长公主即位的事儿,多多地鼓与呼,态度直恨不得比旁人都热烈,才能叫所有人都看出,这一家子里,也是各有立场,很不能为父祖辈的迂腐而迁怒子侄。
既然做了这样的表态,今后自然不能突然改了口声。
可现下,不同意姬桢即位的老臣们却赫然发现,家中还有官身,还能出声的,全都是支持长公主即位的小辈了。
至于他们自己——连个招呼也没有便再不来上朝的缺德老东西,连官职都被开革了,凭甚么去长公主跟前惹厌?
姬桢并不急着即位,当朝中的臣子,要么热烈地期盼她做女帝,要么对此事全不在意怎样都成的时候,她便迟早是要走这一步的。
但稍稍晚些,情状便好看些——她甚至又拖了小半年,才终于办了大典,登基称帝。
在她登基前,大雨如期而至,接连十数日的暴雨,使京中“女主擅权是不得天命的,是要招来天罚的”之流说法,隐约又风行起来。
可不过一二月,各地奏疏送到京城,却道多赖殿下多年筹谋,工部李侍郎艰辛筹措,那新修好的河道果然顶用,如此大的雨,百姓受灾的却是极少。
朝廷依例赈灾,便能将这一场天灾敷衍过去了——所费并不多,从为先帝修陵的钱钞里省下来的那一笔,便很是足够了。
这难道不是她的深谋远虑,不是她的功绩?
若是为帝的女人能有这样的本事,那么,天命佑不佑她,又有甚么关系!
百官与百姓们,渐渐有了如此信心。
他们会习惯心性坚定的女人高居紫宸之上,会习惯无论是甚样出身的有才之人都会被朝廷启用,会习惯做事的官员官运亨通,会习惯女子或阉人凭自己的能耐也能出将入相……
会习惯一个与从前不同的大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