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裔
姬桢定定望着沈衍,心下似是有一道打从冰库里裂起来的缝,生起一股股凉浸浸的后怕来。
她从不曾听说用石头也可如此害人的。
和嫔……她的心思,真是不简单啊。
她甚至还能想到,为这么一个本便该挂在皇帝腰间的玉佩,绣一只锦囊装着——乍一看实在多此一举,可皇帝既然肯时刻戴着那东西,想必是有些故事在了。
说不定沈曙是给那只“玉佩”并荷包都寻了来由。譬如玉佩是她家传之物,只是如今沈氏犯了叛逆的大罪,她家的宝物无法见人,只好装个荷包,请皇帝收下。而那荷包千针万线,丝丝缕缕,不都是和嫔的情意么,皇帝说不定,还十分感动呢。
越是感动,越是要将这东西戴着。
越是戴着,越是离死不远。
前世姬桢也不曾听说有这样的奇物,今日听说,心下震动,自不是寻常时能有的。
沈衍抬手抚上她眼睫,低声道:“殿下莫怕,臣去将那物事换出来,陛下的龙体,想来便不会更坏了。”
“换出来之后,你要放到何处去?”她捉了他的手腕,挪开,盯着他,“这样坏事的东西,还是砸碎了丢了罢……”
沈衍道:“便是砸碎了,说不准也是会被人捡去嵌璎珞的,以臣所见,这东西……合该放去无人能碰,但凡碰了,便是死罪的地方。”
姬桢一怔,道:“你说的那地方,莫不是皇陵么?可若依咱们所说,陛下一时也不必去那地方,如此,当下是要把那物事放在何处?真去取时,可务必要当心,绝不要沾了你自己的肌肤——我虽不知这玉佩是怎么一种有毒法儿,可小心总是没错的。”
沈衍颔首,道:“我瞧我阿姊先时是将它放在一只极厚重的金盒里……要么,便还将它原样收进去,寻个冷僻无人去的处所安置便是。”
姬桢想来,稍稍安心些许。
也是,这玉佩既然是沈和嫔弄来的,她便一定有把握,寻个不伤及自身的法子安放它。
她甚至不怕皇帝戴着那玉佩来见她,那么,这“玉”,也未必便毒到一碰便会在数年内周身腐烂的地步。
如今皇帝身边,虽然总有服侍的人,可防备上头总不比先前严实。沈衍次日便将那块“玉佩”取了出来,姬桢远远瞧一眼,但觉雕工精细,玉质剔透,实在是个很美观的物件儿。
只是这样美丽的东西,却偏偏致命——便如同一个心中有计较的女人,当她不再陷于情|爱痴缠,而是要为自己的荣华不顾一切地筹谋,那美丽柔弱的表象下隐匿的,便真是足以杀死轻视她的人的能耐了……
沈和嫔,一个险些儿便离她的成功不远了的女子。
再有,北地的那位阿希伦大王女——若是她足够聪慧,或许大周也不是一定要将卓鹿延送回去,阿希伦也会坐稳了北地女王的位置……
女子原不比男人差的,只要她们受了同样的抚养,又有同样的狠心……
姬桢对这一点,如今是更不怀疑。
初初摄政的时候,她还十分忧虑自己是女儿身,精力上总是不如男子健旺。便是下定决心要做个好女帝,可若是真顾不得政事了,岂不是叫别人更看轻了女子。
可两个月过去,她非但不曾被累垮,处置起政务来,还愈发得心应手了。
原来无论甚么事情,但凡做过了,便不再艰难,而朝堂上那些个大臣们,也并不曾因她的身份而心生叛逆,怠惰不为。
他们甚至还很是踊跃地做事,大约是希望在新帝登基前,能在摄政长公主跟前落下个“能为”“善行”“爱民”之类的好模样——毕竟,新帝十之八|九便是陆皇后腹中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儿,而打从他登基后,长公主还少说要摄政十年。
这十年中,长公主总不能一直用她兄长眼前的得意人。
但凡她要用人,便得提拔对她胃口的。
这岂不是升官发财的机会?君不见,那原先在工部因犯了过错被降了职的李辰,如今又被殿下给点起来了。
她还按下了给皇帝兴修陵寝的事情,道此事大不着急,很可以缓缓操持——却把国库里的大笔银钱,拨给了李辰修河。
分明便是个喜欢能为干臣的聪慧贵主。
便是宗室诸王私下饮宴,提及姬桢,也皆要赞一句长公主实在是个伶俐的人,而皇帝陛下的识人之明也着实出众。
她也不曾叫宗室难为,宗室自不必得罪她,而便是先时以为自己能从皇帝的重病中得好处的人,譬如怀王宁王,此刻也只好闷了头再不表态。
姬桢连摄政都不出错,他们做父亲叔父的,难道能出头说她是个女子,便不能主理大周的朝政么?
须知朝上的文臣武将也罢,大宗正靖王也罢,都是半个“不”字都不曾说的。
哪里轮得上旁人不服呢?
可是,总是有人不大欢喜看到这番景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