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脱
姬桢捧着那一纸遗书,在原地伫立良久。
终是将遗书放回了桌上,然后走到太后的遗体身边,蹲下身子,轻轻将她的眼皮抚合。
亡者的肌肤,触碰着的感觉,自与碰触生人截然不同,那绝不是甚么舒适的体验。
可她的指尖,还是在杨太后的眼皮上停留了许久。
终于起身时,姬桢叹出一口气。
她转身,再不回头看伯娘的遗体,走向那条甬道。
虽则她手上留着那关系极重大的“圣旨”,可若是出不了这密道,不消几日,这圣旨与她便再无干系了。
——活人的荣华,与死人能有甚么牵连呢?
杨太后,她的伯娘,虽在后宫过了大半辈子,可到底是被圈在了这朱墙里——养成了一个成事不足的人。
姬桢想着。
太后带她与仪娘来此处,大约是考虑,此间能不受外头乱兵袭扰,安安静静写一份“圣旨”给她,好教她心甘情愿去护着未出世的小皇子,甚至为那孩子谋夺皇位。
之后她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了结了自己,固然是绝不会受乱兵辱骂的屈辱了,也因她主动背负了所有罪责,而或可为杨氏争得一条活路——可她也未免太急了!
太后居然不曾想到,姬桢她们,或许是打不开密道的门的!
再有,便是她们可以出去,事情也绝无太后想的那样简单。
姬桢是有些名望在,她的夫婿也有些兵权,她的府邸里,甚至还有前世能成为一代名将的祝甯。
可这些,还并不足以给她足够的勇气——拿着圣旨,去找阿爷,要他承认这份瞧着便有些荒唐的东西,答应留下皇帝的性命,或是忠心耿耿地扶持仪娘的孩儿上位,并将摄政之位,留给他的女儿……
阿爷会答应她才是见了鬼!
这一张“圣旨”,怀王若是不想承认,自然有的是法子叫它消失。甚至连同见过圣旨的她,或许都会因此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要用它,她便必要想个法子,将“皇帝命长公主摄政”的消息,散布到许多人耳中,如此才不会轻易被自己的阿爷灭口。
再有,还得把叶缮调回京中——顶好是能将陆穆麾下精兵调一部回来。
有仪娘和孩儿的性命压着,陆穆总该明白,如何抉择才能保住自家的地位罢。
只是,这一切,都先要出去了,才好说。
她去寻太后时,素娘与仪娘二人,仍留在原地,与那机括不死不休地对着干。
——那是一朵石雕的荷花,杨太后说,取下那些花瓣,扭动莲蓬,门便会自开了。
可素娘累得满头出汗,也只拔了一片花瓣出来。
见她回来,素娘全然不顾仪态地以纱袖拭了汗,叹一口气:“殿下,奴试了许久,可总是弄不动……”
素娘拔不动,仪娘自然也拔不动——她本是三人里身体最是健旺的,可如今身怀六甲,怀相又不好,纵是坐着不动,额上也出着大颗的汗珠。
与姬桢四目相对时,她还极歉意地笑了笑,那笑容也虚弱极了。
“阿桢,你们等等,我稍稍歇息一会儿,便好了。待我好了,我为你们拔。我一定是能拔得动的。”她轻声道。
姬桢哪里敢让她试。有身子的人,又是到了最后那三个月,稍稍有些不慎,或许便提前发动了。
她自己挽了衣袖,道一声:“我来。”
与素娘两个人一并握着那石荷花的花瓣儿用力,可那石花瓣雕琢得也过分精心了些,实在极难握住。
她们手上打滑,便是解了衣带包住花瓣,也仍是用不上力气。
两个人折腾许久,剩余的数片花瓣,犹是纹丝不动。
懊恼已然化作了绝望,姬桢丢开了手,坐在仪娘身边,还拍了拍自己身侧,招呼素娘:“来坐一忽儿罢,歇一歇——我想,太后说的话,定不全真。”
“如何不真?”素娘问道。
“她带着我们进来时,便是温女官,神色也有几分惊愕,显是不常来的。可伯娘对这里却极熟悉——她若是不带着贴身女官进来,那便多半是自己进来,而她一个人,力气如何会比我与素娘加在一起还大呢?”
素娘“嘶”地吸了一口气:“殿下说的是,那么,这石荷花的花瓣儿,便不是用来拔的?那……是了,我拔将出来的那一瓣,是极轻易,轻轻一提,便脱出了莲蓬了。想来若是只用这点力气,太后殿下怕也是能做到的。”
姬桢一怔,立时蹦起身来。
她伸手摸了摸那卡住花瓣的凹槽,才发现,被素娘拔开的那一瓣花瓣下,凹槽显是比旁的地方,左右各宽出半指来。
旁的地方,凹槽上窄而下宽,只这里,上下一边儿宽窄……
而石质花瓣的底部,有一颗石珠。姬桢举起那花瓣,用石珠比凹槽,便见石珠大约是正好能卡在那条槽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