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

大周立国百年，有过被废黜的皇后，却无有自请退位的皇后。

陈氏此举，虽不曾昭告天下，却也令闻者惊诧不已。

皇后啊，那是后宫多少女子毕生孜孜以求而不可得的位置，陈氏却是说不要，便不要了。

可她原本做太子妃时，还颇得先帝与太后赞誉呢，又是出身陈氏名门，本是该最为稳重贤德的一个人啊。

她忽作如此行止，怎不使人怀疑她在深宫之中所见所历？

怎么好端端的，便连皇后也不做了呢？

许是因着这一层，皇帝不悦也便罢了，连后每日养花礼佛的杨太后，也十分恼怒。

这岂不是令人遐想天家无德，逼得陈氏的好女，也坐不稳这皇后的位置么？

天家的颜面，往何处安放去？

此事断断不能使外头的百姓们知晓，可是在宫中，却瞒不过人。

姬桢入宫陪太后闲聊解闷儿，便觉宫中这些日子的情势益发诡怪——先时小皇子病重，下人们屏声静气，倒是情理之中，如今八皇子虽是聋了，可性命到底无忧了，宫中侍人，怎还个个都如惊弓之鸟般，每个人颜面上都藏着要命秘密般不安？

是为皇后的病么？

阿嫂的病，来得无因由，又仿佛不知何时才走，实在是缠绵难了，令人疲惫。可正因这是心病，三年五载的，也不至于要命罢？

她心中虽是不解，到底当着太后的面不敢多问——便是寻常百姓人家，也总不爱听自家儿妇患病的事儿的，更况宫中，忌讳只有更多。

可是杨太后却自与她说：“你若是得空，且去瞧瞧你阿嫂。”

有了这么个话引子，姬桢便不怕问了：“阿嫂如何？是还病着么？”

杨太后摇摇头，叹息道：“倒也不是病，不过是她心下的事儿，压不住了罢了。”

“心下的事？”

“她如今求我，不愿再做皇后了。”

姬桢闻言，愕然之外，脱口便道：“这是，是置气么？”

“原初我也当她是置气，然而一向有些日子了，想来，是真凉了心。”

缘何凉了心，姬桢并不问。她想多半是因了前头八皇子患病的事情。

可再如何心凉，也没有拿后位赌气的事儿啊。

“我瞧着，阿嫂从前不似是如此任性的人，莫不是其中有甚缘由……”她字斟句酌道，“我且去瞧瞧问问——说不做皇后了，这事儿连我瞧来都觉胡闹，伯娘先时，难道不曾与她讲讲道理么。”

杨太后只叹一口气：“有甚道理好讲的？她自入了魔障，便听不见话了。如今一心恨你阿兄变了心肝，为了那沈氏和她所出的儿郎子，半点儿不与旁人体面——她也不得颜面，心下难解着呢。我只说入了宫来，除去咽气那一日，便无有再出去的道理，若不出去呢，这宫中便是数皇后过的最适意……”

慢看杨太后说话时神色还有几分怜悯，可听到“恨你阿兄”四字，姬桢心下便是一寒。

无关缘由，但凡是敢“恨”皇帝的，有几人有好下场？

更有“入了魔障”这般形容，那是甚么好话了。

那“咽气那一日”，不知陈皇后听来是何感受，她听着，只觉满是威胁。

杨太后仿如不曾见她面上有异：“若不做皇后，而做妃嫔，今后的日子，怕不是更难过了？”

“你们姑嫂相好的，你劝劝她，莫要一意孤行。大周立国至如今，哪有皇后自请退位的，她若如此，外头的臣民，还当她是瞧不上皇帝了。”

“那，成何体统呢？”

翡翠镯子轻扣金丝镯子，声音泠泠好听，然而姬桢听着，却觉那声音，像是冰块叩击在白骨上。

“确是不成话。”她几乎觉得连嘴唇都麻木起来，“可是，伯娘都说得如此苦口婆心了，她还不听么？这不是她一人之荣辱，这是天家体面的事情啊。”

杨太后嗤地一笑：“天家荣辱？她若真明白这个，岂至于闹出如此的笑话了？你一个不曾许亲嫁人的公主，也比她懂事许多。如她这样，或许……”

姬桢忙道：“伯娘莫说这个，许正是因我不曾许亲嫁人，不懂那些个情意爱重之类事体，方能如此懂事呢？”

杨太后竟然不曾笑骂她，反是认真想了想，方道：“你如此说，竟也没错儿，情深意长，与女子说来，当着不是甚么好事——你是生来姓姬的贵主，不明白此间心酸处的。你若要成婚，配谁都是他高攀了，自然不敢谋算你。然而旁的女子……不动心，才不会受苦。”

这话，前世无人与她说过，然而姬桢听着，再看杨太后神情，竟是没来由地心下一恸。

“伯娘如此说……我不明白，只觉听着很是伤心。”

杨太后或也是想起年少时那些深埋在无尽长夜中的情愫，竟而一叹，方才面上那凛冽之意，也消散如烟。

她探身过来，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