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怨

第二日晨间，姬桢梳妆的时分，着实是出了一会子神的。

她昨夜怎会那样试探了沈衍……试探的结局，却是他们二人都挑破了一层，极为危险的伪装。

从此彼此都是反贼。

沈衍也便罢了，他本就是“逆臣”之子。

她却是所图何来。

便是不曾亲口承认自己的心思，然而话说到这样的程度，沈衍岂能不明白。

心下竟是八分懊丧。

然而沈衍立在那里，身形俊拔，神容却温和。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沈衍忽然微微侧过头，只是一笑，那笑里却似是藏着千言万语。

姬桢垂下眼眸，不看他。

而他唇角笑意，又深了些许。

待姬桢差遣他去书房里准备，过会子她要去读书，身后服侍束发的小侍婢方悄声道：“殿下，沈内官笑得好生叫人摸不着头脑。”

“嗯？”姬桢眸子一动，菱花镜中望定那小侍婢。

“他瞧着殿下笑着的模样，仿佛是个旧相识了。”

姬桢失笑道：“我自幼儿就认识他，说是旧相识，也不算错。”

小侍婢皱着两团小眉，挤得额中央花钿都翘了起来：“殿下，殿下，嗳，不是相识的那个旧相识……”

还能是哪一种旧相识？姬桢再不问，她也是到了岁数的女郎，怎么不明白，侍婢要说的是甚事。

沈衍究竟是从前世活过来的，对她，他怎么可能半点儿想头都没有？

男子大约都是如此，一俟“拥有”过一个女子，便认定她生生世世，都是他的人了。

若不是有这样一层藏着的念想在，以沈衍的心机深重，怎会瞧着她，露出那样的笑意来。

姬桢望望镜中自己的面容。与前世，像，也不大像了。

可是，前世见过的事情，总是不曾忘的。

如今皇帝不曾交待事情去给她办，鸿胪寺那边也尚不曾有回话，她梳洗打扮毕了，便去书房中读书，再有便是翻看李继那边选出来的文章。

都是做惯的事儿。

然则今日有些不同。

因着沈衍在，她便将李继选出的文章交给他：“二郎既然回来了，也该替我分忧——就帮我瞧瞧这些罢。”

少了一个“沈”字，沈衍一怔。

这一声“二郎”，今生从不曾听到过。

待定睛瞧她，眼中澄明无邪，笑意盈盈，仿佛只是他想多了。

因接了她手上几封投书，坐下翻看，心思却始终难安。

偷眼往她那边瞧，但见她乌发挽成云髻，一丝散碎落在白玉般脸颊边上，头一晃，那发梢儿便在嘴唇便轻轻一晃。

她已然是前世初嫁的年岁了。

如今却是不肯嫁人。

她能知晓的事情中，难道也有她会因生育而死的这一桩？

又或是，知晓自己姻缘多舛，分明曾有过数年恩爱，最终却落得个夫妻离心……

思及此处，沈衍口中亦苦。

他原先，当他们二人始终是两情如一的——无论是在公主府中，还是在他的后宫里。除外阿爷做皇帝的那二年，她时常显得郁郁外，平日里她见他，都是笑脸相迎的。

若不是真心恋慕他，怎样会有那样甜美的笑意。

然而在阿姊身边待着的这些日子里，他瞧见了阿姊对皇帝的娇媚逢迎，也瞧见了她私下里的疲惫和无奈，方知晓，妃嫔的欢悦欣喜，是可以伪装出来的。

她心底下或许是恨极了薄情寡义、无有担当的君王。

可她脸上要笑，声音娇俏，如初啼的莺：“妾心底下，很是想念陛下，可又不敢说，怕耽误了国事……”

那会子，瞧着皇帝面上得意笑容，他竟一霎恍惚，想起前世的自己。

这些话，阿桢也对他说过的。

他当她是接受了做妃嫔的命运，也习惯了他不能每日来瞧她的情势，更明白他一颗心多半都系挂在她身上，因此很能自乐。

可是……

“阿姊喜欢陛下么？”他那样问过沈曙。

沈曙颔首：“若不是喜欢，如何能有今日——他虽是天下之主，倒也不是会用强逼迫于我的人。”

“那阿姊为甚无有笑颜？陛下分明也是最宠阿姊的。”

“皇帝宠爱妃嫔，便如我养着一只猫儿，一只狗儿。喜欢是很喜欢的，可若是没了这个，换一个来，也成，也未必不可爱。”

“玩意儿罢了。”

“被当做玩意儿的人，怎会欣喜呢。”

“我曾在家里头做过小娘子，也知晓心底下发出来的欢喜是怎样的……”

“那不是宫中的妇人该有的。”

“漫说我，便是皇后殿下，如何呢？太后殿下做皇后的时候，欢喜么？宫中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