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非昨
姬桢攀着沈衍的手,仿佛溺水之人,攀着一块浮木。
她站不稳身子,沈衍得用力托了她,犹见她脚步踉跄。
心下自有所思。
手上却是一发力将她抱了起来,径自入了花园中的亭子——那小亭原是六面空,冬日里为了取暖,早垂了毛毡下来,此时竟也是个可以避风寒的歇脚处了。
姬桢坐了,扶着案好一会儿,那阵子极强的不适感,方才过去。
可她心下始终不曾迷糊。
这听得沈曙的死因便脚下虚浮的状况,委实是有些奇怪。以她的身份,这样失态,着实说不过去。
得寻个缘由出来。
她缓缓抬头,张开眼,眸子中清凌凌水光。
“我……方才竟似是站不稳了。”她蹙着眉,道,“不知怎么的……听你说那事儿,我心里头,难受的很。”
沈衍一怔:“怎……怎么?”
“竟然似是亲身体会过似的——大约是因我小阿娘……”她默了一默,低声道,“也不是。”
“不是?”
她唇角轻挑,是一个犹疑的笑,那样的神情,一例是极少出现在她脸上的。
沈衍回忆起来,也只觉此生以来,见到的殿下,不是笑得顽皮,便是笑得爽朗。
如何会这样犹疑不定……
“仿佛是前世经历过似的。”她似乎还有那么一丝魂魄,游弋在外,不曾收回腔子里来,“你信么,人会有前世……我知晓庙子里的僧尼都这样说,六道轮回是有的,可是,谁也不记得前世的事儿……我却总会时不时想到,有些事儿,我原就是知道的,另有些事儿,仿佛是心里有个人在同我说,要这般做才对……”
她这话说得朦朦胧胧,神色亦益发似是沉入了不见底的迷惑之中。
沈衍却是面色一变。
他所以认定她便是他的她,正是因她颖慧非常,且心智思虑,怎么瞧也不似这个岁数的小娘子该有的。
除却知晓前生事外,还有甚样缘由,能令她如此?
可没想过……
她只是似是而非地能够知晓如何去做。
却不知晓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她,究竟是不是他的那个她?
到此刻方知晓,她已然与前世他心心念念的人,大不相同。
还是同样的相貌,却是不同的神态,言行举止,处处都寻不回当初的模样了。
沈衍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自来不算个笨人,此时却是如溺进了漩涡之中。
满心想的,皆是——若她已然不是她,那一腔心悦,是向着谁?
前世因他的疏漏而亏负的人,是不是,再也没法子弥补?
那竟是从心底下爬上来的郁恸。
“那是我前世的经历么?”她犹在轻轻问。
她坐着,外头传来脚步声。方才在后面遥遥坠着的侍婢内侍们赶来了。外头请过一声,便揭开毛帘子入亭子里来,那一线光,在她面上晃过。
仿如镶上一道,细细的金。
却照不到她眼底,瞧不出她究竟怎样想。
如今人多了,她自然也不会再说过分的话。可他立在一边,只需要说一个“是”字。
却说不出。
终究是眼瞧着侍婢们为她奉茶,嘘寒问暖,她亦恢复了平日的模样,仿佛那一霎的失神慌张,当真是“近日歇得不大好,有些疲惫罢了”。
那些人自然不疑有他。
她们的慌张和殷勤,穿不破他们二人所共有的那个秘密坚实的壳。
可他并不曾因和她共同守住一个秘密便欢喜。
他忍不住追忆前生那印在心上的面容,却是怎样想,都想不真了。
姬桢。
她难道不是面前十六岁少女的模样?
她曾长大过么,曾经作为他的妻,他的爱妃的她,是怎样模样……
还记得她的珠翠,她的衣衫,就只是想不起那张脸。
初时回忆,还能想起那双温婉明媚的眼睛,宛如映着天光的秋日水潭。
可越是想要追寻,那两湾清涟便越是虚渺。
终至……不见。
他垂首,眼中只有她裙角一芽柿子红,红裙上落着赭色花,隐隐约约,并不很分明。要细看才看得出形状。
只是大约是盯久了眼睛酸,那宝相花清晰起来的下一霎,便在不知何时萌出的泪意中模糊了形状。
前世,阿桢似乎也有这么一条裙子……或是袄子么。
他记得冬日围炉,她失手将一枚刚烤好的新栗掉在身上——原是要递给他的。
那会儿她惊笑:“哎呀,总算不曾烤出糖汁来,否则弄脏污了,就不能穿了。”
他去看,衣料上果然还干净,比烛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