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皮大旗
姬桢头一回直面天子的暴怒,虽然训斥的不是她,心也止不住颤栗起来。
原来天下最是威重权高的人,连这样不讲道理的话,说出来也叫人无法置疑。
沈弛大约是早就死了的。再要找他,上哪儿找呢。
别人不知,她岂能不知,哪怕沈弛还活着,这《金木百工》的事情,都与他无干的。
就连大王女本人,都未必知晓有这么一册书——并不是沈弛告诉摆贺部人要向大周讨要此书,而是卓鹿延留在王城的暗线,将这本书偷偷添在了书单上。
对契丹人而言,可汗的威信无可取代,哪怕可汗本人已经战死了,他的儿女,仍然值得曾经效忠过他的贵族武士们为其付出生命。
卓鹿延能做这事儿,半点儿不奇怪。
但姬桢一直记得当时他应承了自己要求时,犹豫许久才说出的那句话:“殿下可知晓自己是在做什么?”
“你可知晓我们是在做什么?”
“也许会有许多人因此死去。”
“你觉得可惜?”
卓鹿延垂下眼睫,轻轻一笑:“长公主殿下,不像个大周女人。”
“是么——是不像大周人,还是不像女人?”
“……是不像女人。”卓鹿延想了想,道,“您是个极好的盟友。”
“要做同一件事情的人,总是好盟友,但我们的盟约,许不会太长。”
卓鹿延像是想到了什么,微笑着摇了摇头,他说:“我们的盟约,许会成为契丹与大周之间的盟约——在那之前,我要做上契丹的可汗,而殿下您……”
姬桢猛然盯住他的眼睛。
“您,会这样,”他抬起手,有茧的掌中,握着一对白玉圆球,“您会如此,将这片天下,握在掌中转动。”
那个时刻,姬桢心里漫上的是一种森冷的颤栗,危险却叫人向往。而此刻,那颤栗的感觉,仿佛变得逐渐灼烫起来。
若是要将整片江山握在掌中——在面前的兄长退位,或是故去后——能够号令天下的人,再也不会被别人主掌生死荣辱的人,会是她吗?
她想的很多,可鸿胪寺卿没有那许多念头。
他只是苦着一张脸出门,对姬桢道:“殿下,陛下如此宠您信您,您要不,帮咱们说几句话?老臣非是敢推脱,只是,鸿胪寺如何管得着那摆贺契丹人的事情——便是沈逆还活着,咱们手下也无有兵将,上哪儿寻他出来绳之以法呢。”
姬桢又哪儿来的头绪?她虽一心暗示这《金木百工》是沈弛泄露出去的,可是,她也不曾想过皇帝会要追杀沈弛啊。
一个已经没了命的人,还怎么杀?
“陛下这可是要难死老臣!”鸿胪寺卿脸上的褶子都满是气急败坏,“想来陛下也不会为难殿下,您……”
“……阿兄的确不曾为难我,他这不是,不曾安排我去办么。”姬桢道。
鸿胪寺卿张目结舌,只差原地跳脚:“殿下,殿下,谁不知您是最受陛下宠信的……”
姬桢听得“最受宠信”,当真想要冷笑。
若真是受宠信……罢了,谁稀罕受宠信。
“我是不会劝阿兄收回成命的。”她说,“不过,这差事你若是干不成,又怕阿兄责备,是我倒还有些办法稍稍帮助您一二。”
“殿下……识得契丹人?”鸿胪寺卿一怔,恍然大悟间,压低了声音。
“我阿兄总是识得的——只是,你我今日说起这事儿,断不能与阿兄禀报。便是我受宠,阿兄也未必乐见我猜得到他心思。”
鸿胪寺卿豁然开朗。
“臣明白了,多赖殿下周旋!”
姬桢但笑不语。这老头子多半以为,追查沈弛这事儿,根本就是皇帝借机生事,而她是皇帝安排好的一个角色,只是为了在他面前,演一出戏,方一唱一和,将他骗入瓠中。
她所以要帮忙,也不过是怕他们鸿胪寺真硬着头皮去查,反倒没弄到皇帝陛下想要的东西。
既然如此,他老人家还有何犹疑,这一桩差事,给了便是。
左右皇帝也不是头一回将要紧的差事交给这个备受宠爱的堂妹做!
长公主若是真能将这事情做得圆满妥帖,又不敢留自己的名姓,那岂不是将一桩功劳,白白送到他头上?
她如此猜测,却不想鸿胪寺卿,除此之外,又另有一重打算。
长公主是女子,又能办事,皇帝自然信赖她。今次之事,虽是长公主助他,不比他助长公主这样能落得一层人情,可也不坏。
鸿胪寺欠了长公主的情,这也成啊。有着一层,就能往来了。
往来几回,总有人情在。
人在官场上,谁能不欠人情呢。你今日欠了我,我明日欠了他,大家彼此牵扯了,日子才好过。
因此还道:“殿下且慢接手,待老臣用这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