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吗

陈皇后一口口咽着茶——杨太后年岁大了喜甜，宫中的茶汤里依例多添桂花蜜浆，虽不至于齁口，却也是一进唇齿便清显分明的甜甜蜜蜜。

她也喜这一口。

往常来太后宫中请安拜望，又或是请示宫中诸事时，也吃这样的甜茶，她却每怕多饮失仪，少尝辄止。

可今日，她若不用茶汤占了口，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

无知无觉地吃了两壶茶下去。

杨太后终究看不过了，她轻轻咳嗽一声：“怎么？不过是给那两个孩子寻个良配的事儿，竟叫你这样为难？”

陈皇后悚然一惊，连声道：“儿愚钝，一时，想不出合宜的来。”

杨太后挑挑眼皮。

她做了太后后反倒保养更得宜了些，一张面庞上几无皱纹，若非衣衫配色沉重，几乎说是个盛年妇人也不为过。

这一挑眸子，一丝精光，竟像是要直直照进陈皇后心中去。

陈氏心中一冰，她似乎察觉到了太后并不信她方才的话——太后一定是瞧出她在敷衍了。

“也不是让你今日便拿出个章程来，只你心中要有个数——陛下若是想叫阿桢出降那小子，你一定得拦着。那人不是个老实的，将长公主嫁他，若有一日他做出辱慢妻家之事，大周国威何在，”杨太后道，“选个远支宗女去，今后腾挪的余地也大些。再有，他的阿妹，一定要留在大周……如今陛下膝下没有与她年岁相当的儿郎，先帝也没有这般大小的儿郎子了，不若瞧瞧怀王府与宁王府两家……不，就瞧宁王府罢。”

杨太后这样悉心提点，陈皇后却是再没法子走神了，一一记在心中，应声道会好生筹谋。

然而太后提到“陛下膝下无有儿郎”这一桩，却又捅着了她的心事，面上笑意，不由泛起丝缕苦涩来。

儿郎，从前是有的，虽然是庶出，可自幼养在她膝下，如何当不得大半个嫡子用。

却偏偏在先头金贤妃惹起的疫情中，全都折了。

从那往后，不光是她，连宫嫔们都再没有好事儿了。

她甚至怀疑金贤妃是不是给太子偷偷下了毒的，然而问过许多御医，却都说陛下御体康健，再没有中毒的征兆。

至于子女，那全是凭缘法的事情，缘分不到，强求不来的。

可是，旁人能等“缘法”，天家哪里等得起？皇帝膝下空虚，是她这个皇后，做得失职。

——她已然是努力了的，宫女们面貌姣好且臀圆腿粗有宜男相的，她都尽力往见得着皇帝的地方拨了。

皇帝便是一时兴起能“幸”一个两个，说不准也能意外添丁呢？

可皇帝非但不看这些个宫女，连先时在东宫时很是宠爱的良娣也不怎么临幸了。

他满眼都是沈曙，可沈曙偏不生……

陈皇后忽然道：“阿家，儿先时听陛下说，是有想法将长公主与那契丹王子撮合一番的，如今虽然不选长公主了，可多半还是要从陛下同辈的堂妹中选一人罢……”

杨太后想了想待嫁宗室女们的岁数，点了点头：“怎么？”

“既然如此，那么契丹那一双兄妹，便算得上是儿的同辈人了。”

杨太后益发困惑：“你究竟要说甚？”

“如今先帝孝期已过，陛下膝下空虚，理当选拔淑女充实后宫。既然如此，何不将素珠儿公主也……”

杨太后一惊，却不曾立时拒绝。

这主意倒不算不好的。

她也听御医们说过，圣上膝下单薄，宫嫔们的身体不够康健，也是因由之一——圣上喜欢的是沈曙那样文弱纤细的女人，皇后挑选出的“宜男”的宫女们所以不得幸，多半也是因皇帝压根儿不喜欢她们。

可如果她们得幸，是不是就有诞育皇子的机会？

素珠儿，她是亲眼见过的，那姑娘灵动结实，瞧着……今后也该是很能生养的。

若是让素珠儿做了皇帝的妃嫔，一来皇帝不会很喜爱她，以至于使她乱政，二来冲着契丹人的颜面，多少要临幸几回，她有机会孕珠……

素珠儿只一桩要提防——她到底是外族血裔，若是生了皇帝唯一的儿郎，只怕会将皇嗣的心养歪了。

不过那也不怕，留子去母嫁祸于人的事儿，杨太后自己虽没做过，却也不是没见过。

想那一个小小的契丹公主，在大周的深宫中，能有什么依仗？真毁在产床上，想她阿兄也不能质疑什么。

“这倒也成。那孩子多少岁数？十二？”

“与阿桢同龄，十三了。”

“待明岁选淑女罢，就按十四岁来。”杨太后一锤定音。

陈皇后面上终究稍稍松快两分。

她想她终究是了解夫婿的，男人，尤其是手握大权的男人，在女人和权力里，总要选权力。

沈曙再好，终究没有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