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初见
姬桢若知晓沈衍觉得她这些年越发放肆,多半是要偷偷瞪他一眼的。
她一年比一年大,按理说也该一年比一年懂事。能趁着年幼无知的那点掩护,无所畏惧地和皇帝阿兄胡说八道的事,是越发少了。
她到底也是要避嫌的。
八岁的小娘子不知晓的规矩和道理,十三岁的时候,哪儿还能假装不知晓啊。宗室亲王之女不该说的话,她是再不能说了的。以免引得阿兄怀疑——便是不怀疑她,也要怀疑她阿爷。
她只做她自己的事情,可只是印书与张贴诗文两件事,便足以让京中的读书人都知晓,长公主是生性慷慨又爱重文教的。
这样的天家女郎,若是再长大三五岁,便很可以办起雅集香会来。
想来挤破了脑袋来求她引荐的人,绝不会少。
可现下,她的岁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胆大?放肆?这样的词语,一例与优雅从容的小小淑女没有什么关系!
她只有对着沈衍的时候,才会稍有些放肆。
这能怪得她么?
前世她便是这样放肆过来的,虽说至今也不敢笃信,沈衍究竟喜不喜欢她主动大胆的行为,说不准他还会被她吓着——可是,此生与前世不同啊。前世有婚约在,她便是不主动,沈衍做了她的驸马,也要主动上来,与她“相好”的。
可现下她是长公主,沈衍不过是个内侍。
沈衍没资格追求她。
他们之间,按说不该有任何情愫的。
虽然这五年里,沈衍也拔了两级,做了八品的内官,穿了深青色衣衫,可到底不如谢见深。
谢见深是有名头的“大监”了,长公主身边一应与内侍有关的事情,多由他掌管,任是谁见了他,不得恭肃几分?
沈衍却只有品级,做的还是她安排的那些事情,手下也并不曾有新来的小内侍。
离权倾天下的“奸宦”等次,更是差着天地。
这样的他,哪有什么底气,敢对公主动心呢。
可她是想要沈衍喜欢她的,也想要沈衍相信她也喜欢他。
若能如此,当她有一日不需要他也能凭自己呼风唤雨时,便可以告诉他,今世的一切全是她的设计。
他家族的覆灭,他受了宫刑后屈辱的生活,他的阿姊被迫入宫为奴——那都是因他前世造的孽,今世才得着这样的报应。
他会格外心痛吗?
她猜他本便会愤怒,会耻辱,可是,只这样怎么够——他还要知道他并不值得她喜爱,要知道她对他的一切好处,都是敷衍。
她也想让他如前世的自己一样啊,一朝梦碎,方知半生所托,不过是笑话。
可自嘲之后,又只能咬着牙去讨好将自己视若敝履的人。
不如此,便没法子活下去。
单是想想沈衍会因此难过,她便觉得心中,有一股隐秘的快意。
他都已经很久没哭过了。
她想看他哭,或是分明憋红了眼,却哭不出来。
至于到了真说完这话的那天,是不是还要留着沈衍一条命,她尚未定下主意来。
她还要多瞧一阵子,沈衍若是有恨她的迹象,那自然是要斩草除根了。
若是他会愧疚么,那她倒是可以假作对他还有三分情意,笼着他接着为自己效命。
一如前世他做的那样。
于是,若此刻的她还规矩谨慎,什么也不肯表露,沈衍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主动靠近她——那,还怎么叫他信,她也喜欢他呢?
她从八岁时,便不时让他在值夜时躺到她床上来与她说话,那时候自是算得两小无猜,可到了今年,她胸前微微鼓起来,再要蹭到他怀中,便看他红透了一整张脸。
她就当不明白,左右这时候,她还可以装不知事。
睡前读妖异故事,躺在床上便推说怕,要他笼着她,拍她的背,哄她入睡。
拖他去放风筝,把风筝放得高高的,再拖着线跑向他,把线轴塞在他掌心中。
宫中人都说内侍与宫女并无二致,总归不是男人。
这些事,若是对着霜葭那样的女官做,自然没有半点儿妨碍。
那么,让沈衍做,也就不算很过分——虽然她知晓,她知晓他心下,还把自己当做男子的。
沈衍甫一来到她身边时,这样的表现格外显眼,他总是束手缚脚,仿佛碰她一下都算逾越了男女大防。那自不会是因他自认了卑贱的内侍身份,真正的内侍,可绝不会在得了近身服侍公主的机会时如此谨慎小心。
他那模样,赫然是个少年郎君对着旁人家的小娘子时的情态,又要尊重,又要避让。
叫她这样揉搓了几年,在无人处,倒也不惮稍稍松些手脚了。
姬桢甚至知晓,她装睡时,他曾轻轻帮她整理散乱的长发,然后盯着她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