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胆气
“臣追随宁宗皇帝北伐,已是四十余年前的事了,彼时北地契丹与奚人杂处,如今的可汗,也不过是个小部落的贵酋罢了,那阵子,诸部尚不在他们现下的牧地里——如今的局势,是咱们北伐击垮了契丹人最大的贺拔贞部之后,才逐渐形成的。有些部落被吞并了,有些部落壮大了,约莫十多年后,现下那位可汗的伯父击败了契丹所有的部族,被拥立为可汗。”
“然而,摆贺部与他们不同,摆贺部那会子便在白河左近了,据说他们在那边生息繁衍已有二百余年……有人说,‘摆贺’正是咱们周人‘白河’的讹音——倒也有几分道理。因此,摆贺部对彼地山川地理,极为熟悉。陛下说,这一回,陆正己便是中了他们的计策,将咱们的铁骑陷在了沼泽里头,因此才战败的。这便正是摆贺部打仗的惯用伎俩了。”
“他们那地方,非但有大沼泽,还有流沙,过了沼泽,往摆贺部贵酋平日所居的龙达原,还要经过一片奇大的树林子。宁宗皇帝北伐,不曾与摆贺部战斗,臣亦因此得以跟着摆贺部派出的使臣,去他们部落里走了一圈——那树林密得走进去抬头都望不到天,混不似在北地,大到咱们骑了快马,在里头驰骋了整整一日半,才终于出了那片树海。摆贺使臣说,这树海是天神赐予他们部落的,若是有旁人胆敢进犯,在这树海之中便是不迷路,也躲不过他们的人隐匿在林子里放冷箭……”
“是而摆贺部落易守难攻,契丹诸部彼此征战虽频,却少有人敢打摆贺部的主意。非是不贪他们的草场牛羊,实在是因打不进去。可摆贺部若是去了旁人的地盘上,是否还如此善战,那便不好说了……”
覃老将军一气说完这许多,缓了口气:“若摆贺部胆敢南下,慢说陆正己,又或是胡将军,便是臣这把老骨头,也敢拿去和他们拼一拼。可他们若龟缩在故地中偏不出来,那,着实是易守难攻啊。”
堂中一时静寂,先前不曾开言的中年文士道:“覃老将军这话在理,若是硬攻摆贺部,咱们定然能胜,可费去许多儿郎性命,却端得不值。”
胡将军莽气上头,喝道:“以赵尚书所言,莫非便认了这一口脏气,灰溜溜收兵回朝?咱们大周天军可从没打过不胜便归的仗。”
姬桢悄悄又瞧瞧阿兄……
她总觉得,这“从没打过不胜便归的仗”,阿兄并不是很在意。
他或许更在意动用大军便要动用他国库中寥寥无几的银帛。
也不知赵尚书是六部之中哪一部的,莫非是户部?这会子,该有个户部官员出来哭喊国库空虚百姓疲苦了。
果不其然,赵尚书道:“敢问将军,征战是为着什么?是为天下苍生黎民安宁,还是为将军扬名、拓土封疆?”
这话,好生诛心。
胡将军道:“自然是为护国安民!”
“若是征讨摆贺如此艰难,那么,兴军北伐,虽能扬大周威名,可百姓们又因此受了什么益处?朝廷又得了什么好处?前些年大周屡遭天灾,也便是去岁风调雨顺,百姓们方有一口饭吃,这样时节,不想着休养生息,反倒兴大军北上讨伐,赵某以为,实在不智。”
“若是不打,契丹瞧轻了咱们,频频南下,又如何是好?”
赵尚书一时也静默下来,其间张了一回口,似乎是想说什么,可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声威有损,自然是会招来宵小的。
便只是小股骑兵劫掠,夺不去大周的城池,却也能杀伤戕害边民。
如何抉择,在场的大人们自然心中有数。
可不到万不得已,这话怎可轻易出口。
倒是皇帝悠悠道:“兴兵远征,再无可能,诸卿勿议——兵从何处来,夫从何处来,粮饷什物,从何处来?无不要向百姓摊派。这些年大周百姓不易,再要出这一份关饷,派出许多民夫,少不得田地撂荒衣食无着。若只为索取沈逆一人,倒叫百姓万户萧疏凄楚,朕与诸卿,罪过皆是极大——更况,劳师远征,便一定能胜么?”
“陛下,咱们还有契丹可汗的兵马……”胡将军抢上一步,急道。
“隆照此言差矣。契丹可汗一定靠得住么?须知我朝北地边防,防的是什么人?可汗与咱们,究竟不是一族人,自也不是一条心。休说远的,便是今次战败——那摆贺部外有大沼泽,咱们不知道,契丹可汗的人也皆不知道么?咱们的将士失陷不少,他们的人伤亡几何?万一咱们的大军北上,与摆贺部厮杀,可汗临阵倒戈,断我军粮路,甚至南下袭击我朝边镇……那才是真真的险事。”覃老将军道。
此言一出,先前还力主出战的胡将军面色一白。
“这,这……世伯所言甚是。”
“那么,诸卿的心思,想来与朕一样——不打了。”皇帝道,“若是不再作战,这件事情,便总要有个说法。咱们所以与摆贺部冲突,是为了追索大周的叛臣,并不是为了征讨摆贺部落。所以发生冲突,皆是因沈逆过于狡诈的缘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