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恩
给沈衍诊治的郎中,能耐远远赶不上昨夜姬桢可用的御医,可仔细查勘一番之后,亦发现了蹊跷。
“回殿下的话,这位内侍的伤处沾了脏东西。”
“脏东西?”
“瞧着是药膏……”
“大胆。”谢见深立时叱道,“药膏是太子殿下赐的,你竟敢说这药膏不对?”
姬桢抬手制止谢见深的话,只瞧一眼给沈衍上药的王内侍——先前他还在花圃那边儿与人闲聊,被揪回来,早吓得慌了神,此刻吃公主殿下一记眼刀,极麻利地便跪了下去:“回殿下的话,奴只给沈内侍涂了这一种药膏子,绝不敢动手脚的!昨夜涂了药还好好的,今早再涂过药,奴们就出去上差了,再不知晓怎会发起高热来……”
昨夜还是好的?那么,这药……
姬桢绝不信阿兄会在药膏上动手脚,若真想弄死沈衍,太子能有多少种方法,却何必如此?
既然王内侍都这么说了,那么,至少太子派人送来药膏时,那的确是好伤药。
居然有人,敢在药上做手脚?
这棒伤药,若是出了毛病,是真会要人性命的啊。
她深吸一口气,只道:“把药膏给我。”
立时有宫婢双手将那还剩多半瓶的药膏端给姬桢,连同舀那膏子的小银匙一并。
她亲自动手,将药膏一下下全刮在一只银碟子中。
这便瞧出蹊跷来了——药膏本是青绿色的,气味芬芳清凉,然则银碟子中的膏体,色泽却很不均匀。
最先刮出来的那一团中,搅了许多暗色的黑点。
而瓶底刮出来的药膏,却仍是青碧如翡翠。
因叫王内侍上前来看:“你昨夜涂药的时候,膏子也是这样?”
王内侍一怔,连连摇头:“回殿下,不是——昨夜涂药的时候,膏子瞧着像这一团,烛光一照,真与碧玉无二似的。”
“没有这些黑点子么?”
“是。”
“这房中,从昨夜,到今晨,还有何人进来过?”
王内侍此刻也早醒过神来了,殿下问话的声音虽温柔,还隐约带着些重病初愈的喑哑,可其中自有杀机。
“回殿下,房中仅有奴与孙内侍——沈内侍身负重伤,怕是起不来的。”
“那么,在药中动手脚的,不是你,便是孙内侍。”姬桢道,“你可知晓,若我追究下去,你们两个,都少不了挨拷打——清净院中,可教过你们,进了戒心院,会遇到什么事儿?”
王内侍的肩头都哆嗦起来:“殿下,不是奴啊,不是奴!”
“是不是你,打一打就知晓了。”
姬桢将那白瓷药瓶顺手扔在一旁,道:“阿谢,去把那个孙内侍也带过来,一起打。叫小子们都瞧瞧,若是同住的人手上不干净,而自己不曾发觉,会是个什么下场。”
“殿下饶命!定是那孙照,不是奴,不是……”
王内侍话音未落,便被谢见深手下两个身强力壮的内侍堵了嘴,架到外头去了。
谢见深自己并未跟出去,反是问姬桢:“殿下,怎么打?”
“先一人打个二十棒。”她道,“将他们两个分在两间屋子里,派人去给他们涂药,便说用的是太子阿兄赐下的这一瓶,瞧瞧那姓孙的,会不会偷摸将药洗掉。”
谢见深恍然:“是,奴这就去安排,断不让他知晓咱们瞧出了药膏的蹊跷。”
姬桢颔首,安排定了药膏的事儿,便问郎中:“沈内侍这情形,怎么治?”
“臣可给沈内侍开一剂退热去火的汤药,这伤处需得清理干净,换清毒祛腐的药膏,将外头坏死的一层蚀去,再换生肌膏子——殿下手上若有保宁锭,用温水化开了,每日给他洗伤口,会更好些。”
姬桢点了点头,道:“烦你开药罢。”
说着又嘱咐霜葭:“让沈衍挪到我那边的南套子里去,这地方,人多手杂,不见得便能安心养伤。”
——要保沈衍,何必将他挪去抱珠院的空屋里头?只要谢见深同内侍们威胁两句,他自然平安。
殿下到底是不放心。
霜葭心下微叹,殿下到底是怜惜沈二郎的,口中恭恭肃肃答应了。
沈衍人还不曾清醒过来,便被挪了个地方,又得了先前折足时的那位小内侍胡多贵专门来看顾他,朦朦胧间饮了一大碗汤药,又出了一身虚汗,才醒过来。
一张脸白得像纸,四肢百骸更无一点儿力气,全不知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外头天色已暗,房中一盏油灯,光点儿虚晃着,竟似有了重影。
若是死了,那面熟的小内侍难道也死了?
若是活着,他又是在什么地方呢?
许是人醒过来的呼吸声也与昏睡时不同,胡多贵察觉了什么,转过身来,嘿嘿一笑,露出一排白牙:“阿兄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