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
沈衍甚至还有几分欢喜——至少,太子是要他与她一道的。
能与她一起做什么事,都是好的。
直到太子将他们两个人带进梨树林中,沉着脸,问:“阿桢,你上哪儿弄来的《五朝史语》?”
姬桢一怔,这是她这一日,第一次扭头看着沈衍,略一犹疑,却道:“我自己在沈家的藏书楼里见到的,看着有些意趣,就……”
太子凤眸凌厉,扫向沈衍:“不是沈二郎给你的么?”
“不是啊,我自己,自己找到的。”
“也无人要你去寻?”
“无人啊。我,我先时不是读史书的么?瞧着这一本有趣,就,就取了来呀。”
她甚至挺了挺小小的胸膛,还向前迈了一步。
而沈衍听到《五朝史语》四字,心下便是一惊。
这事儿,怎就闹到这个地步!
《五朝史语》原是先代不知何人写的书,将前五朝六百余年的史事,一一评点。言辞辛辣,见解独到——以致自打问世的那一日,这书便只有深宫禁苑之中,才见得到。
因那写书的人,在史海中爬梳良久,将史书中有心无心不合常理的“错漏”都点了出来,且颇为居心不良地挖苦了掩饰史事时帝王的心术,因此,这东西很不该给人看。
便是后代的帝王,瞧着那些评点,怕都会觉得脸上热辣。又岂能让笃信天子“代天牧民”的百姓们瞧了去?
慢说百姓们不能读,便是朝中百官、宫嫔妃子,也一样不能读。
连皇子们,不蒙皇帝赐书,亦是拿不到这书本的。
沈衍并不知晓自家藏书楼里头的那一本,究竟是什么来由。
但前世他的确读过。
那会儿,父亲已经嘱咐过他了,这书犯禁,自己心下知晓便好,断不能与旁人提起。
只是他两世来读了多少书,前世又是做了皇帝的,世上的书,于他而言,没有一本是要特意提防着的。
至于《五朝史语》,外头本就没有传本,甚至不用特意禁毁——他已经忘了世上还有这本书,甚至不曾安排过自己的独子读它。
那一天随手抽了《五朝史语》给阿桢,不过也是因为瞧到了它,且想着阿桢喜读史,大约也会喜欢那些个评点罢。
哪里想到,竟会招来祸事。
不错,正是祸事。
大周皇室内中倾轧的事情,从不曾停歇过。且前世,也曾有人因这书而倒了大霉的。
那一世,怀王即位后,年纪最长的三皇子蒙赐了《五朝史语》,却大为轻慢,将书拿去爱妾房中,与那女子说讲。
这事儿落到四皇子耳朵里,他当即向父皇举告了兄长的行为,道三皇子如此不端不慎,实在出格。
史称保宁皇帝的怀王,面上只叹一口气,私下里却查清了三皇子的爱妾原是四皇子那一派的眼目,这原是个有心做出的局。
由此,皇帝大发雷霆,将两个皇子都封作了郡公,勒令他们离开京城,除非他驾崩,否则这两个孽障,再不准回京碍眼。
这书,就是这样要紧。
要说书中内容,叫沈衍想来,也不过尔尔——但凡是真正圣明的君主,谁需用这样的心计手腕,算计朝中臣僚?
须知皇帝理当是天下至圣至明的一个人,便是有人要为他做事去披荆斩棘双手沾血,那人也该是心甘情愿,而绝不该是被君王骗着哄着入局的。
更况,若是皇帝需要用这样的手腕制衡朝野,那么,单读这样一本讥言讽语的书,就能学得会吗?
可他虽不以为然,如今做皇帝的却不是他。
阿桢是怀王的女儿,阿桢读到了这本书,或许便是,怀王也读了这书了。
纵他只是瞧个热闹,可不蒙赐便读禁书,也是犯了忌讳。
皇帝目下虽是很信重这个同母阿弟的,可谁敢说,这样的信重,能永不更移呢。
他或许,是给阿桢闯祸了。
想到这一出,他便觉背后森凉。
而阿桢……她知不知情?
小小的她,还在试图为他承担可能到来的灾劫。
“真的只是随手拿的呀,怎么,这书不好么?我瞧着里头是有些离经叛道的话,可也挺有趣……”她絮絮念叨。
“这书,你还给谁瞧了?”
“只我自个儿呢!”她说。
“沈二郎是你的伴读,书也是从他家藏书楼拿来的,你有疑惑,不问他,反写信问孤?你先前也在怀王府中,问你阿爷,不也比写信问孤便当么?”太子似是找到了破绽。
姬桢蹙眉道:“我阿爷这几日每日饮酒欢会,醉得像条腌鱼,我才不去问他!沈二郎才多大岁数,我都读不懂,他又能懂到什么地步去——沈二郎,那《五朝史语》,你读过吗?”
她眼中焦急一闪而过,沈衍想,他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