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皮氅
这一手字,他前世练了何止十多年?
手可以伤,人可以伪装,只是,写字这样的细节,便是沈衍这样的人精,也有注意不到的时候。
他心下难免惊慌,然而公主仿佛并未瞧出破绽,啧啧赞叹一番,道:“以后你也陪我练字罢。我很喜欢你的笔体。”
不过是馆阁体罢了,公主许该学簪花小楷,但……
既然她喜欢。
沈衍由是应了下来。
“好啦,今儿就没事儿了——你回去收拾衣物……对了!”她一拍巴掌,“你们的衣衫,是自己洗么?还是给浣衣所洗?”
“自然是自己洗。”
“那就把这个也拿去。”姬桢开了抽屉,宛如一只在宝山中寻物的小鼠,终于摸出一只象牙筒,“这个是涂在手上的膏子。手半干不湿的时候,挑出一些涂好,手上肌肤就不会粗糙皲裂了。我平日只把手笼着,用这个嫌油腻……”
沈衍哭笑不得:“殿下啊,臣敢是来您书房里头打秋风的。”
“便是打秋风,有什么要紧?”姬桢咯咯一笑,“沈二郎你本就与旁人不同,理当活得比他们还体面些啊。便不提这一层,我身边又有谁,不是气气派派的?”
沈衍带笑,心知,她身边的人自然都气派——可东星与霜葭都是七品的女官,谢见深更是六品的内监,他们穿戴气派,自然合情合理。
他气派,算什么话呢。
不过是公主偏他,那小娘子心中,仍是将他当做平辈论交的友伴,而不是可以呼来使去的奴婢。
她是不忍他活得艰辛,所以赏他这个那个,恨不得让他过得和先前一般无二。
只是,他现下这个身份……公主的赏赐再好,也不是他一个人能独占的。
公主辰时三刻要去读书,那么,他辰时便得起身去沐浴更衣,才能干干净净出现在她身边。
原本,早上有活计的内侍,也是辰时二刻才出门,和值夜的换班。
他要比众人都走得早,那多少要打搅到旁人,少不得要分润些好处,那些人,才肯与他方便。
沈衍一出去,东星便趁着姬桢喝茶吃点心,开了口。
她们从怀王府里跟出来侍奉公主殿下,那自然是最得用也最得脸的,平日里说话,不用十分规矩。
“殿下对沈二郎是真好。”东星道,“只是,这样好,未必是好事呢。”
“为什么不是好事?”姬桢问。
“殿下不知道,但凡是伺候人的人,心里头总是有股别扭劲儿的。沈二郎初来乍到,非但不用洒扫院落,直接来您身边服侍,还得着这许多赏赐,一定会有人眼红的。”
姬桢撇撇嘴:“眼红又怎么样?我乐意护着他,他们纵眼红,也不能如何。再说,我自己要来的人,若是还不加意好些,便是陆大郎也要恼我了。再者,他那样的人,眼界主意都比寻常人高些,便是遇上人捻酸眼红,该也是能应对的。”
姬桢满脸信心满满。
心中却道,应付不来才好。
将沈衍捧起来,自然有人嫉他妒他,今后等他落下去,便定有人踩他害他。
她自己是要做好人的,就像前世沈衍做了太子之后那样——无论谁叫她难受,他都当做瞧不见,她若告状了,他才训斥那惹事儿的人一通。
也就是训斥,再没别的惩治。
于是那人回头还要接着寻她麻烦。
她哪里敢时常告状?国没了,家也没了,原先做公主时腰有多硬,这会子胆儿就有多软。
若不是叫人欺到头上忍无可忍,她一向也只能咽泪装欢。
现下世殊时异,沈衍敢总来告状么?他若不告,她便不理。
第二日,沈衍果然早早候在了她屋子外头,干干净净,俊秀漂亮。
姬桢瞧见他便问:“外头冷不冷?明儿个进来等罢。”
沈衍鼻尖指尖都冻红了,谢了恩答应一声。
或许是因他前世做过皇帝,便是现在当了内侍,沈衍身上也没有那般小心翼翼的轻媚气。
而他站在那里,竟恍惚还是那么个清贵的小公子。只这一身衣衫太过寒酸,连腰上那个荷包,瞧着也十分粗陋。
姬桢用了早点,见他还是一动不动站得挺拔如松,心中暗叹一口气:“东星,给沈二郎拿个手笼。”
她就这么宠着他,就不信内侍们之中,没有人会妒忌。
“殿下,手笼倒也不必……”沈衍连忙道,“这衣袖长,垂手时便能把手护在里头。”
“胡说八道。”姬桢道,“你瞧瞧那些个扫地的洗衣的,手上都长着难看的冻疮,都说是又痒又疼,你该不会是,宁可长那东西,也不准我对你好罢?”
这话,沈衍听着总觉得有些耳熟。
仿佛前世,他刚刚做了太子,将手上新得的银貂皮都送与她时,便说过相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