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诬
她再睁眼,便是次日清晨了。
姬桢身上穿着的,还是入宫时的衣裳,裙衫都被压出了褶子,身上也像是闷着一层混沌的汗,简直不能见人。正着急,东星抱了衣裳匆匆进来:“小娘子!”
是新熨过的内外一身衣衫。
用热水擦洗了身子,换了衣裳,姬桢方舒坦些,想起昨夜自己睡着前的情形——齐峻来说了什么?
待要打听,瞧着周遭一圈宫人,也并无一个像是能知晓此等机宜的,一个个只说这到底要去询问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这会子不知道在做什么,姬桢用过了早点,方见到他。
倒瞧不出熬了一整夜的样子,很是精神奕奕,见她也笑:“阿桢可算是醒了,昨儿个往案上一伏便睡过去,委实吓了阿兄一大跳。”
“这不要紧,”姬桢连连摆手,问,“齐峻怎么说呢?”
太子笑她性急,令侍人们都出去,方落下一张笑脸,叹了一口气:“沈引委实不干净,但……京畿大营的事儿,齐峻自己全都揽下来了。”
姬桢一怔:“齐老夫人全推给他,是要他死,可给他机会,他竟然不想反咬齐峨一口?这是要凌迟的罪名,他就自个儿……全背下来了?”
“……约莫正是因为要凌迟,是而自己一个人死,留下二房,也算存着一条血脉罢——便是把齐峨也牵扯进来,也不过是兄弟二人,一起挨剐罢了。”
姬桢抿住了嘴唇。
这,她确是不曾想到。
心下甚至还有几分怖畏。原以为齐氏二房既然出卖了齐峻,齐峻便是死,也不能叫二房好过。
可如今瞧着,怎么倒像是他们说好的似的,弃车保帅,如此决绝。
“那沈家呢?沈引犯事,总是板上钉钉了罢!”
“已然在遣人查了,便是将济王府挖地三尺,也总要找出那些东西来。若真坐实了沈引偷运军械与了济王,多半也保不下来。”太子的声音那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姬桢心下一喜,口中却道:“然而沈弛如今还很受伯父重用呢。”
“沈弛是沈弛,沈引是沈引,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能混到一起处置。”太子莞尔,“那些个大家族,有如此行径,很不稀奇。”
姬桢愕然一瞬,恍然大悟:“几个儿郎子分别下注,无论最终是谁胜了,总有一房体面的,是这样么?可他们终是为了自个儿家族做事,岂能分得如此清楚!”
“若不分清楚,一样儿不分青红皂白全都拿去剐了,便要被人骂做昏暴无能之君了。”太子笑道,“阿桢,臣子只要能用,便是良臣,你总不能因他兄弟犯了事儿,便将一向忠贞的臣子也处死。”
姬桢“哦”一声,满面恍然大悟,满心淑女骂人。
原来谋叛之人满门抄斩,不过是律法上一句话,皇帝但想用人,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缘由,把其中的某一个人,某一房人,给赦出去的。
想让沈弛一房倒霉,那除非是沈弛自己去造反。
姬桢愁着,心知沈引已经倒向济王了,那沈弛便大约不会有什么和济王牵连的首尾。
可有没有法子,逼他谋反呢?
要说齐家也真真无用,竟只将沈引供出来……可沈氏下一代的元气,原是在沈弛身上啊。
哪怕齐峨真叫他阿兄保下来了,但凡沈弛不死,沈家不倒,想拿捏他这么个背着一身骂名的武将,都是极轻易的事儿。
齐峨若是知晓如今京中的情形,会不会怕?
沈弛又会不会担忧齐峨知情呢?
舌尖舔着牙尖儿,微微用力,便有令人清醒的钝痛——姬桢如此才下定了决心。
昨儿个,仪娘才说过,她阿爷再有三五日,就回京城了。
南征大胜,这一回是凯旋而归,荣耀非凡。
然而陆穆带着的军士,原是京畿大营出身的那些个,却并不十分有脸面——但凡滥杀百姓的,都是他们的袍泽。虽然这事儿不是他们做下的,可也连带着面上无光。
只是,一样的事儿,在不同的人心中,定有不同的想法。
齐家兄弟先后在京畿大营练兵,总不能连三五个心腹都没有,这些个心腹,心下服气么?
那些个心腹,若是听到京中百姓们,对两位齐将军非议纷纷,而又听说沈家告发齐家的流言,会做些什么吗?
行伍之人,凭着军中腰牌,是很能去得一些地方的,并不若民众出行般,必要见了路引才能过城入镇。
倘若有那么些人,愿意千里万里地奔赴代北给齐峨送消息,该不会很难罢!
于是京城中,济王被雷劈死的事儿,逐渐有了新说法。
随着大军班师,便有人将南边儿的消息,细细在京城里分说,引得百姓们纷纷议论。
原先大伙儿只当济王是个倒霉鬼,如今才知道,这人竟想要谋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