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
之出面息事的背后必定是大族势力,甚至也有可能是太后。
梁学翼垂下眼,略想了想道:“既然此事并非女史所为,最后却由你出面息事宁人,到底是为了主持正义,还是借机卖弄人情?”
“卖弄人情?”薄岚之笑出了声,“此事最欠我人情的难道不是你吗?”
薄岚之抬手又为他添了添茶,杯中满溢的茶汤映出一张沉默的脸。最后他还是站起身来,认真地对着薄岚之深施一礼。
“女史所为在下深表感激,”梁学翼顿了一下,正色道,“但往后在下也绝不会因此事便与你作那人情世故的往来。”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振袖敛裳地郑重朝薄岚之一拜。
薄岚之安心地受了这一礼,冷声道:“怕是由不得你。”
梁学翼皱眉:“女史想如何?”
“当初我力保你的状元之名不被取代,后来也曾劝太后不要贬责过当,如今更是救你于水火。无论你如何想,在别人眼里,你都已经是我的人了。”
梁学翼抿了抿唇,是他掉以轻心了。
薄岚之说当初曾暗中相助于他,细想下来倒也不是没有痕迹。同届的举子不乏出身显赫之辈,他一个不曾拜过门庭的小姓子弟却摘得魁首;当初触怒太后,他一度以为自己要身殉于此,最后却只是贬官而已……此间种种并非无迹可寻,只是他自负自己才华过人,妄自以为一切都是邪不压正,实际却是不知不觉地被人当作了薄氏女的党徒。
梁学翼面色发白,失落与震惊之情溢于言表。
薄岚之由着梁学翼站在那里平复心绪,慢慢地将杯中茶饮尽后才开口道:“先坐下吧。”
梁学翼看了看那空着的位置,定了定神,挺直了脊梁,道:“在下恕难从命。”
“与我为友竟这样难吗?”
梁学翼再行一礼道:“在下感激女史相助,但是君子不入鲍鱼之肆。”
薄岚之借太后之势上位,尽管她本人未曾作恶,但这样的起势注定了薄岚之会与世家一路纠缠不清。梁学翼实在是不愿与她身后的世家同恶相党。
凉亭里的风渐渐有些热了,给这僵持的气氛里添了几分焦灼。
梁学翼这般反应倒也在薄岚之的预料之中,但不管梁学翼愿不愿意,她想做的事情都必须继续下去。
“真是令人遗憾。”薄岚之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换了个话题,“不过我素来大度,之前纺织渠一事你做的很好,我会照例上报奖赏于你的。”
梁学翼外放做县丞期间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督办开掘纺织渠,推广水力纺织机。
此事由薄岚之在朝中总揽,她手下的官办女学具体参与,下至各州府协同督办。尽管之前梁学翼对女官偏见颇深,但一番交道下来,他也不得不承认女学的出色。
“修建纺织渠的所有州县里,当属梁外郎所辖之地进度最快,着实不愧才子之名。”
梁学翼淡淡道:“纺织渠一事女学出力颇多,在下不敢居功。”
薄岚之叹了口气道:“这官办女学空有官办之名,并无官办之实,这政绩功劳只能给你。女学那边我答应给她们求一位名师大儒前来授课,梁大才子若是有心也可举荐一二。”
梁学翼听话听音,主动道:“若是可以,在下愿为女学讲授。”
薄岚之主动给了台阶,他也不便再倔强倨傲。女学授业毕竟不是朝堂之事,借此还掉薄岚之的人情,也好过以后再在国策上被她纠缠。
女学本初是先帝贵妃收养弃婴孤女的处所,其官办之名来自先帝一时兴起的题词。但多年来女学的运转都依靠内廷每年的特别拨款,与国子监那样拥有学田供养的待遇天悬地隔。但女学也未曾教人失望,早在修纺织渠之前,女学便开始为水力织机的建造出谋划策。
薄岚之有心想官秩女学,将官办之名落实,但官办首先需要有“官”在此处。
薄岚之这样的女官虽然位高权重,但到底算不上是正经的朝臣。而梁学翼这样有才名有实绩的学林文臣,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薄岚之抬眼打量了他一番,笑了笑道:“我要的是名师大儒。”
梁学翼低头道:“非是在下自夸,说来在下也读过些书,学林士子中还有几分薄名。”
梁学翼没能如薄岚之设想的那样倒戈,着实让人有些失望,但好在一切还是按她计划的方向进行了下去。
薄岚之沉吟了一会儿才道:“好。”
“在我未请得名师之前,先劳烦梁外郎一段时日了。不过你身为朝廷官员,还是要以国事为先,切不可因此耽误本职。”
“在下明白。”
梁学翼与薄岚之定好授课时间后便起身告辞了。
看着梁学翼逃似的背影,薄岚之唤过一旁的宫女,吩咐道:“让陶司记安排好梁学翼去女学授课的事情。顺便告诉女学,之前查的事情按计划逐步透露给梁外郎。”